【年选征文.小说】黄振义||送礼（4-6）

编辑：周琛琛    审核：肖龙                        总第3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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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礼

文/黄振义

四、一次未遂的送礼

平木看着那沉甸甸的两万块钱，回想上次那事弄得，心疼那一万块钱不说，若不是给赫县长定了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指不定还会连带啥事呢，心里愈发沉重。

看着平木沉思不语，红梅却显得信心满满。“我觉得这次不一样，有把握能成。我们学校纪平平，条件跟我差不多，前几次考评成绩和名次都跟我差远了，去年人家找孟局长打个招呼，结果今年考评就过关了。平平还说，孟局长现在可不像前两年那么古板，才给办事来，好几个人找他都弄好了。现在啥不得花钱，坦坦视力不好，调个座位我不还送两箱牛肉来呢。平平还说，这事也就一两万块钱，花得又不亏，城里孩子都舍得补课，到时候课余辅导几个孩子，一年补课费就回本了。再说，你忘了上次我爸说那事吗？”

那事是指有次平木陪岳父河滨公园遛弯，碰见孟局长夫人李玉兰的事。李玉兰最早曾在化肥厂当工人，红梅爸当年是车间主任，也是老上下级关系了。当相互寒暄得知孟甲午已从乡镇调任教育局长三年多时，老人不由又提起红梅调动的事儿来。李玉兰责怪道：“这点小事，你家平木不去找我们老孟，还能等俺去找你不成…”说的爷俩一时无语。这会面对红梅，平木也是觉得无语，也纳闷孟甲午现在咋真给办事了，前两年人都说孟局长原则性强得很呢。“那就去吧”，平木犹豫中做了决定。

按照上次的经验，还是一篮子水果，底下的红包一角隐约可见。这是上次给赫县长家送礼时，在大发房地产开发公司做项目经理的小舅子丁波涛的意见。丁波涛这事经的多，说钱咋送是很有讲究的。一般领导都讲究体面，明着手递手地送，双方都尴尬，领导会嫌弃。遮盖的太严实，不知道你是心意大小，咋好表态呢？你得欲掩琵琶半遮面，但话还要说到位，送一万就说想给您弄箱飞天来，也不知道你喜欢啥口味。送两万就说弄两箱，基本是这个情况。

从平木家到孟局长家并不远，出小区西门，沿河滨公园也就千米左右。平木提着一篮子水果，像是提着一篮子炸弹。小满刚过，天气就已经很热了。一半是热，一半是紧张，这段经常遛弯的路平木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浑身上下皆不自在。因为地下污水管泄露，路边小河的水质又黑又污，平木似乎又闻到了一股茅缸里的味儿。

感觉自己像贼一样，平木生怕碰到熟人。偏偏在小区门口，碰到了在县纪委上班的老同学邓鹏，他也住在这个小区。平木红着脸，正觉难堪时，邓鹏说话了：“咦，老同学，这是干啥？”“也没啥事，红梅让我过来看看孟老师”，平木很不好意思的低声应承了一句。邓鹏瞟了一眼果篮，似乎发现了什么，若有所思，顿了一下说：“木头，不如你改天再去看孟局吧，刚才好像见他出门了。我这正想找你说个事呢，刚好碰上了。小霞上周在碧桂园摇号抢了套滨河一中的学区房，首付还差两万，今儿不付清号就废了，我们有笔定期还得几天到期，你那可方便帮着周转一下！”

平木高中以来一直与邓鹏情同手足，反正送礼的事晚几天也没啥，可又不便当面从果篮里拿钱，便说：“没问题，我回家拿给你。”

到了平木家的楼下，邓鹏说：“你家楼高，我前天打球脚筋拉伤了，不方便上楼。木哥，跟嫂子好好说，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平木上楼放下水果，红梅诧异地问：“咋回来了？”平木觉得跟女人说实话常常很费劲，便信口编了个理由：“门口碰上孟局长急着外出，说要出差，有啥事过两天再说。刚好鹏子急用几天，现在楼下等着呢，我答应咱先借给他用一下。”红梅知道平木他俩关系铁，就没再多问。

周一上班，单位有人传孟局长出事了，头天下午县里开会时带走的。平木心里一惊，回到办公室半天无语。

几天后又是一个周末，邓鹏一早打来电话说是过来还钱。敲门进来后，邓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平木，平木随手交给红梅。“嫂子，当面点钱不为薄。你数数啊。”红梅从信封里倒出来捆扎整齐的两沓钱，边往卧室走边随口说：“数啥也，咱两家谁跟谁啊。咦，我咋觉得这钱跟没动过的！”

红梅说的有口无心，平木听了却不觉一怔，转眼看着邓鹏，那张熟悉的脸依旧不动声色，但他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五、给恩师的礼物

每年七月中旬，校园清净下来，也不用接送小孩，平木他们都会相约去看他们高中班主任顾秋实老师。

顾秋实老师已经退休多年，当年语文课讲得出神入化，是全省为数不多的特级教师，字写的既遒劲又飘逸，省里、市里的书法比赛好几次获过奖，常拿工资救济家庭困难学生，从来补课都是义务，博学慈爱，深受学生爱戴。

平木读高二那年入冬，他大一早肚子疼，上午去村卫生室，赤脚医生张满堂给开了胃疼片。晌午过后，又拉又吐的，一下午也不见好。平木娘说去县医院看看吧，平阳觉得自己农村人没恁娇贵，挺一挺，睡一晚就该好了。不料傍晚时疼得满头大汗，腰都直不起来，只好找平木堂哥平石开柴油三轮车给送县医院了。

快下晚自习的时候，娘惊慌失措的找到教室里，告诉平木急诊室说是他大得了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动手术。得先交一千块钱押金，可家里只有上个月卖头肥猪的四百块钱。平木一边安慰娘，一边努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内心并不知咋才好。“木头别慌，有老师在这呢！先陪你娘门口叫个嘣蹦三轮等着，邓鹏和我去家里拿钱！”顾老师一句话，让平木热泪盈眶，不只是感动，还有那种内心的依赖和踏实感。若不是顾老师，他真不知道咋对付这样的突发事件呢！

出于感激，那年春节前，平木爷俩抓了家里的两只母鸡，装了十斤自家榨的豆油，专门送到顾老师家里。顾老师坚决拒绝：“我和你们师母的工资花不完，条件比你们强。东西务必要带回去！将来你学业有成，有机会来看老师，用自己挣得工资，买啥礼物老师都愿意收。现在用心读书就是最好的回报，啥礼物也比不上干净的师生关系。是不是，木头？”顾老师摸着平木的头，几句话说的他热泪盈眶。那之后，平木学习就更加刻苦了，既是为自己的前程，也是为了回报顾老师那一片爱心。

平木知道自己在当年那种录取率极低的情况下，能够后来居上，顺利考进省立大学，顾老师起了催化作用。很多年以后，平木都觉得，有的人就像一盏灯，给你温暖，照亮你暗夜的路，顾老师就是这样的人。

参加工作后，学生们看老师多少都会带点礼物。对此，顾老师既不介意多少与贵贱，但也是来者不拒，坦然接受。其实，顾老师不喝酒，早年吸烟的习惯退休后也戒掉了，平时也就练练太极拳，写写毛笔字。

给顾老师的礼物，邓鹏花六百块钱网购了两盒福建安溪铁观音，他自己喝过觉得还不错，比茶叶店便宜一半呢。平木上个月去皖南出差，留心带回了一令宣纸，一方印石。

盛夏七月，一早就很热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几个学生看望老师的心情。邓鹏喊了一辆出租车，电话通知平木到小区门口等着。路上接到邓强东等几个师兄弟的电话，他们已经先一步到了。

出租车进不了校区大门，门口告示牌上写着：社会车辆不得入内，电动车、自行车一律下车推行。邓鹏笑道：“这规矩好，校园就得有个校园的样子！”其实，这规矩还是前两年顾老师提出来，孟局长拍板决定的呢。

走在校园熟悉的道路上，看着两边教师宿舍区小院墙头上盛开的凌霄，平木觉得又亲切又感动，他想这样一份师生感情、同窗友谊，就像一坛陈年老酒，在尘世和岁月里存放，历久弥新，愈加醇厚珍贵。

师兄弟俩走在安静的校园内，他终是忍不住心底的那个疑问：“鹏子，那天之前，其实你知道孟局的事吧？”“呵呵！我们兄弟感情归感情，关于案情，我们有内部规矩，你也别瞎问，我也不会乱说。不过，估计很快会有公开的信息发布了。”搞纪检工作的人果然口风严谨的很，话说的滴水不漏。

进入顾老师家，师母就张罗包饺子，邓强东赶紧出来说话：“顾老师、师母，您二老看今儿人多，就别包饺子了，给我个机会，听说白金汉宫换了一帮新厨师，我做东，咱师生把酒言欢如何？”以往，学生们来看顾老师，多半都是师母买菜，围一圈包饺子，也是其乐融融。

邓强东与邓鹏都是北皖县邓老集镇的，俩人为临庄的同宗老乡，强东晚三届，但邓鹏长一辈。当年邓强东不仅人长得帅，而且篮球打得潇洒，是很多女同学心目中的男一号。高中期间，因为忙于跟校花李冰怡谈恋爱，虽成功抱得美人归，但误了学习成绩，俩人都没能考上大学。冰怡家是城边上的，小两口就在县城安了家。强东先是弄了个汽车修理厂，后来代理江淮半挂车，再后来南方驾校办得风声水起，挣了不少钱，十年前就在省城买了两套房。用强东自己的话说：“乖乖，光辛苦挣钱也不沾，钱生钱才来得快，我合肥那房子目前增值超三百万了，顶我挣半辈子了”。特别是因为城市发展，他家的驾校去年被政府征收了，妥妥地赔了六千万，一下子就成了小县城拆二代当中的佼佼者。这两年，同学聚会啥的，基本都是邓强东主动买单。平木记得，顾老师也曾感慨过：“我这教了一辈子书，一直教育学生勤劳致富，却似乎才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时代送给各人的礼物是有天壤之别的”。

听了强东同学财大气粗的提议，顾老师也是乐见其成：“既然强东盛情，我一个退休教师，没那些官场上吃饭的顾忌和讲究，自己学生安排的饭，咋吃都清爽！”

过一会，强东老板的司机电话打过来，驾校的那辆七座别克商务车已经在校门口候着了。

六、商人的礼物

白金汉宫大酒店位于北皖县城西南一隅，东临子牙溪，南依北皖河，水色秀美，烟柳环绕，按准五星标准建设，是五年前北皖籍港商白云先生投资修建，为本地最好的酒店。白云是北皖县白马镇人，他爷爷解放前被抓壮丁去了台湾，改革开放后他投奔去了香港经商，赚了不少家底。

大酒店建设期间，顾老师还一度怀疑，以北皖小县城的经济水平，有多少人能消费的起呢。事实上，尽管中央八项规定对机关、事业单位限制很严，可俗话说河里无鱼市上看，请客吃饭大都是摆排场的事，北皖一般好一点饭店一桌消费捌佰元左右，白金汉宫也就一千五百，可那环境、档次能一样吗？李老板上次安排在白金汉宫，下次王老板就差那几百吗？张家娶媳妇宴设白金汉，赵家觉得自己也不能丢面子啊！甚至那些在外地打工、经商发达起来的人，过年回来，也会豪气的拽一句：明天可得闲，我在北皖县城最好的白金汉宫摆一桌！事实上，白金汉宫大酒店开业以来生意一直火爆，遇到年节吉日，不提前预定是没房间的。

看起来，这位白云先生跟北皖新贵邓强东相当熟稔，早早就在大堂门厅那候着，按强东介绍，依次跟顾老师等众人一一握手寒暄。然后，礼节、优雅地把顾秋实一行指引到本店最豪的白金正宫厅。平木看这房间名字就觉得好笑，现在各种名称或土或洋都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种半土不洋、不伦不类的伪高大上。

吃饭时间尚早，白总招呼大家先掼蛋。顾老师不打牌，平木也不喜欢闻烟味，主动提出陪顾老师去外面走走。

师生二人在北皖河的柳荫下吹着顺河风，好不惬意。顾老师随口问道：“以前听说，你家红梅想调动的事，现在咋样了？”

“别提了，前一阵就讲找孟局说说这事来，这不就出事了嘛。幸亏没找呢！”跟老师说这话，平木不免脸红，倒是顾老师并没注意。

“这事你还真不要太心急，凡事既要看个人努力，也要看机遇。我听老干部局姚局长说，县妇联幼儿园在选特色人才呢！你家红梅剪纸手艺那么好，倒是不妨试试，我觉得能行！县文化局的非遗项目也可以申报一下嘛。”平木没想到恩师对自己家的事居然一直都这么上心！听了顾老师的话，也觉得红梅调动其实除送礼之外还是有路子的，心里觉得轻松、亮敞多了。

谈到孟甲午，这位老教育对刚出事的这位教育局长也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当初孟甲午从嘎啦乡乡长破格提拔为教育局长，从工作经历、能力上看，确实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据说，当初选他，是因为咱们县教育均衡达标验收连续两年通不过，恰好孟甲午小舅子刚升任省教育厅分管这一块的副厅长，等于他那个职位，也是一份礼物呀！”“

但听说有两件事，表明他还是很有原则的。一是那时候教育局老楼维修，他老表想揽活，找到他，先是家里闭门不见，后烟盒里塞两万块钱送办公室，被他发现后，撵出来从三楼走道窗户那直接扔下去的，票子像下雪一样落了一地。此后，老表那亲戚的路也竖起来了。社会上有送礼念头的，听说这事也自然都要三思。二就是刚才那位白云老板，想从他手上拿下全县义务教育营养餐供应供给的事，通过自己的小舅子、孟甲午的司机江河约出来吃饭，可孟都是坚决拒绝，坚持走招投标程序！不知道后来咋回事，就变了。听强东讲，孟甲午力排众议，全县的营养餐业务还是直接指定给了白老板。好多人讲，近两年教育系统选调人员，他都有求必应，几乎明码标价呢。”

“是的，我也听说前几年孟局长挺清廉的，毕竟现在反腐败力度那么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说这两年也是放开了。具体情况，我问过邓鹏。但他们有保密原则，啥也不说。不过，他讲应该很快会公开出来的。”

俩人聊的投机，叙的忘了时间，直到强东打电话催促回去吃饭。

进房间后，牌局早已结束，酒水斟满，冷菜也上齐了，大家起立恭候顾老师入席。顾老落座后，其他人就没多大讲究了，各自坐下。白总坚持自己坐下位：“今儿借强东校长的东风，有幸恭迎各位光临我这地盘，酒水强东安排了他们的定制酒，菜咱们白金汉免单！”

话音未落，强东站起来带头鼓掌，大家也跟着拍巴掌。

掌声落定，白总继续发言：“谢谢各位关心、支持！吃饭前，先跟大家汇报个事。大家知道，南方驾校土地被政府收储后，目前咱县驾校竞争也饱和了。强东和我有一个意向，我们想联手组建一个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民办一体化学校，解决咱们县小孩上学难的问题。今天，主要想听听各位的高见。也特别想请我们尊敬的顾老师给我们担任总顾问！”

话音没落，邓强东又站起来鼓掌。

“这样，在举杯之前，我提议大家鼓掌欢迎顾老师说两句！”白总一边带头鼓掌，一边示意顾老发表讲话。

“首先，感谢强东和白总的盛情美意。我做了一辈子教师，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学生成长起来，成为各行各业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才，这是当老师的最大欣慰。你们关于投资民办教育的想法，可能是我晚年收到的最无价的礼物，我一定不吝啬这把老骨头，支持你们把它办好！我提议，大家共同举杯，为这件有意义的事业干杯！”

接下来，在稀里哗啦的碰杯声中，大家交流着对当前入学难等社会困局的看法，畅想着民办教育发展的当务之急与美好未来。就在酒至半酣，大家兴味最浓的时候，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在谁也没有在意的时候，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幽灵一样闯进了这冠冕堂皇的白金正宫厅。

不喝酒的平木率先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他最初以为有人走错房间了，突然就觉得不对劲儿——这人是雪梅！他小学同学，那个当年唱一条大河的小姑娘。就在平木神思云游之际，来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了白云老总的衣领子，半拎起来，甩手就是啪啪两耳光，打的白总一歪，赶紧一手支地才没摔倒，平木急忙上前拦住她，只见雪梅也不看别人，眼里冒着血光大嚷：“白二狗，你个龟孙子！你觉得你怪光滚来，你个坏良心的！你吞了俺的超市，你个奸商！你为了营养餐把俺当礼物送给孟甲午…反正俺家也破了，脸也没了，俺跟你拼了……”

站起来的白云，顾不得揉脸，赶紧走过去扶着雪梅：“小姑奶奶，我的小姑奶奶，你恁大声干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

边说，边连推带拉，把雪梅带进旁边空着的房间里边。这一边，众人愕然，似乎都在惊讶那句：你个奸商！你为了营养餐把俺当礼物送给孟甲午…

作者简介：黄振义，安徽利辛人，财务工作者，文学爱好者，《颍州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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