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在1月5日的早上，我终于失去一个很熟悉的人

【写在前面】

我正在故纸堆里埋头，偶尔看看学生交来的“读书笔记”，于是读到了这一篇。读完后，心里一颤，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也许，这篇文章还可以让我们窥探到很多我们不曾认真审视的东西，它们掩藏在朴实的文字里，很像《南方周末》里的文字。

【正文】

“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陈希洪这个名字，但是我希望你们以后永远记得他是我们的小学同学，有些人还跟他是九年同学。他于2016年1月5日因肝硬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希望你们永远记得他，记得他与我们相处的时光。”

常年冷清的小学班级QQ群突然炸开了锅。

“真的吗？”

“骗人的吧？”

“哈？”

也是，陈希洪的脏嘴也是出了名的。小学时，同学也跟他开“哪天你真的会被车撞死”之类的玩笑话，他也嬉皮笑脸地咒回来。玩笑而已，哪敢想他真的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骗人的！都高中生了开什么玩笑，幼稚！

“真的！”

“3个月前发现的。”

玩笑开大了啊！我中考还见过他呢。比小学时高了不少，胖了些，皮肤一样的黝黑，也仅此而已。

“这不是林子歆嘛。变化真大。”他又是笑得眯起眼睛，露出两排白牙——在黑黑的脸上显得格外白亮。我不能确切地记得他的原话，大意是这样。活蹦乱跳的一个大高个儿呢，哪会在意他说得最后一句话。

终于，群上贴出了体检报告。白纸，黑框，角落里分别藏着他的名字和扎眼的“肝癌”字样。纸是死的，墨是死的，两个冰冷的字，就可以拉一个活人去阴间。

1月5日，才刚过完元旦啊。

同学中不会有人忘了他的。大家可能会忘了班级角落里最安静文弱的同学，却总忘不掉那个成绩最差的捣蛋鬼。我自一年级就对他有所耳闻了。当时我在（2）班，他在（1）班。去老师办公室时，常常听到他的名字，听到他的“创举”。似乎（1）班的人谁也没宣传，可渐渐的，半个年段的人都认识了他。好像打小他的嘴巴就不干净，对老师油嘴滑舌，和同学说话也免不了夹几个脏字。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对他的印象也只是老师嘴里的单会闹腾的坏孩子罢了。

我丢三落四的坏毛病，从小到大就不见好。一年级的时候，有次不巧落了作业在抽屉里，班级的前后门锁得严严实实的，我在走廊踱来踱去，最后也只能干瞪着眼，趴在窗子上，任由呼出的气在玻璃上留下一层白雾。巧的呢，是他刚好路过，问了问我在做什么，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推开窗，抓住窗框，腿一蹬翻上窗台，跳进了教室，帮我开了门。后来的记忆就模糊了。只知道从那时起，觉得，或许，他不像口耳相传的那般顽劣吧。

因为某些原因，三年级转到了（1）班，和他成了同班同学。和他熟吗？熟啊，他拿每个人打趣，甚至和老师打架，每个人也开他的玩笑，处处针对他。不熟吗？我的朋友都对他避而远之，而我四年级学的第一个四字词语就是班主任强调我们要对他“置之不理”。我甚至不打算渐渐疏远他，压根儿就没走近过。可我现在竟记不起他的坏来——这本该随口说两箩筐的。

我只记得，一次体育课在老师的“允许”下，他被全班男生“群殴”；做错了什么事让我和他站在讲台前，允许我用粉笔砸他的脸……大概是我记性太差，这些事，我已记不清缘由了；或许，缘由本来就没有那么重要。他似乎是一个麻烦制造者，老师对他也没客气过。但我没见他哭过，从来没有。他总是笑得脸上挤出一堆肉，受完罚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四五年级的时候也和他对骂过，甚至出手。他却从未还手，丝毫不在乎女生的花拳绣腿，哪怕凭借他多年“对战”的经验分分钟就可以把我打趴在地上。对女生，他还是很客气的。男生就没那么幸运了。偶尔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的时候，他会欺凌弱小，打得一个个儿小的瘦弱男生躲在墙角，把头埋在大腿上哭。没多久老师就赶来了，他又被揪进了办公室。所有人都感到气愤，所有人都在安慰小男生，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没几个人知道他为什么出手。我也是。但我和全班人一样，站在他的反面，哪怕我觉得莫名其妙打一个人是很荒唐的。

点进了他的QQ空间。

稍稍推算，拿到报告时好像才过生日。

“等我病好了，约吗？”

有人在评论里道歉。

“活着真的很累很痛苦，我真希望死去。”    2015年12月24日。  9:02

“死亡倒计时。”    2015年12月31日    10:53

“我走了……”      2016年1月5日      10:17

没有更新了。我还是忍不住刷新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一条“说说”下有一百多个赞，是他这辈子最多了的吧。但十几岁的年华，真的算一辈子吗？

谢谢你做过我同学。谢谢你，和你做过的很多事一样，没有为什么。

祝你现在安好。天堂里没有病痛。

……

我终于失去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在2016年，1月5日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