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王淼《山风从西面吹来》(下)
文/王淼
【作者简介】王淼,祖籍山东,现居甘肃省金昌市,金昌作协会员。作品兼及小说、诗歌、散文、书画赏析、歌曲、剧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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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风言风语更多地传到整天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二哥耳朵里。一开始二哥并不相信,他暗自寻思:“如果不是自己从小就没了爹妈,家里穷得叮当山响才娶了这个不要嫁妆缺心眼的女人,还有谁会看上她哩。”
说起来如果不是二嫂子动不动就在外面惹祸骂人撒泼耍赖,二哥是绝对不会伸手打她的。二哥是个有良心的人,毕竟是二嫂子给他们老王家生了两个大儿子,而没让他这枝脉上断了香火,老人不是常说:百孝为先,无后为大嘛。二哥看看四十多岁还打光棍的大哥,他吧嗒吧嗒嘴还挺知足,是这个虎女人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和两个儿子,无论如何看在这些份上他都默默忍了,心想着过几年把俩孩子将就大也就好了。
每次二哥听到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他回到家都会关上门虎着一张黑脸告诫二嫂子:“你个死犟死犟的傻娘们儿,不是一再告诉你在家守好家院,不要动不动就出去撒泼惹祸让别人看不起咱?你就嘚瑟吧。”
说来也怪,二嫂子虽然混,但有时她也会惧怕二哥几分的,她更怕二哥那拧钢筋的手扇出的大巴掌。这就是老人讲的: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二哥一直认为是二嫂子彪悍性情惹恼了别人,人家才编排出这一大堆瞎话埋汰她。可每次二哥一说这些时,二嫂子都会咧着嘴“呷呷”大笑说:“瞎扯淡,鬼才出门打架哩,我在家忙都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出去嘚瑟?不信拉倒。”从二嫂子的眼神里二哥隐隐觉得她似乎不傻也不虎,最起码这时是这样的。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
一日下午,天气酷热难耐,工地放了半天假。二哥骑上他那破自行车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匆匆忙忙往回赶,他心里惦念着前天夜里的大暴雨玉米地里积着水得放出去,现在玉米正窜樱,万一水泡倒了可就影响收成了。
不知咋的,这一路上二哥的心里总觉得发慌发毛,火急火燎的有些不舒服,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前天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砂石路面被雨水冲毁,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留下一洼一洼的水坑。二哥车把一拐,一个趔趄车轮一下滑进了水坑里,溅了他一裤子水。
“呸”二哥懊恼的吐了口唾沫。腿上一用力,“咔嚓”一声车链子掉了卡在车轴间动弹不得。
“呸呸呸!真倒霉,真丧气!”这次二哥骂出了声。
二哥无奈的将自行车推到路边树荫下,他摘下头上的破草帽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使劲地扇着。
二哥急躁地蹲下身修车链子。
“这该死的鬼天气,晒得人快烧着了,骄阳似火”。二哥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工地做会计的那个漂亮女大学生说的一句话来。
“嘿嘿嘿”二哥不自主地笑出声来。
“就今儿这天,肯定能用上‘骄阳似火’这个词了!古人可真能耐!这样的鬼天气只用几个字就给说完了,可真尿性(即能耐的意思)。”
二哥站起身,用胳膊抹了下额头的汗。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郁郁葱葱,墨黑墨黑的庄稼在太阳底下发出晃眼的光泽。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庄稼苗正抽穗疯长,夜里蹲在地里似乎都能听见庄稼苗拔节长高的声音。
“嘿嘿嘿”二哥咧着干裂的厚嘴唇干干地笑着。“今年的收成一定又不孬!”
二哥想到了他自己家田地的庄稼,似乎眼前这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都是他自己家的一样充满了欣慰。他又似乎看到他那两个壮得跟牛犊子一样的半大小子强壮有力的身板,二哥是打心眼里向外透出来的满足和喜悦。一开始的急躁和不安转眼消失殆尽,毛慌慌的心也随着一下变得踏实落地了。
二哥小心翼翼踩着壕沟边的野草,吓得躲在蒿草丛中小憩的青蛙“咚咚咚”跳进水里蹬着腿翩然游走。
二哥在壕沟里洗了手,又飞身骑上车,此时他觉得原本沉重的破自行车变得轻快了很多。他悠然地骑着车向他的村庄,骑向他的家。
下午的太阳稍稍偏西,太阳仍火辣辣地象在下火。学生娃也都在学校上课,村民都躲在家里睡午觉。路边静立的白杨树荫里猪狗鸡鸭懒懒地躺在浓荫下做着各自的美梦,似乎整个山村都睡着了一样的安静无声。
二哥的自行车经过大睡的猪狗旁边,猪只是动了动粗粗的嘴巴,狗则抬头懒懒睁开眼睛斜视二哥一眼又倒头睡去。二哥才不在意猪狗怎样,此时,他喉咙干渴得似乎能冒出火来,他只想早点奔进家门舀上一大瓢冷水灌进肚里,然后将筋疲力尽的身子扔在冰凉的土炕上沉沉地睡一小会儿,这应该算是神仙过的日子了。二哥心里想着,脚下加了劲儿。
二哥跳下车,一推院门是从里面拴着的,他当然知道怎样打开这扇门。二哥侧过手,把门向上一端,只听见“咣”的一声轻响,挂门的栓开了,二哥把自行车支在门边,快步走进敞开的屋门。
二哥直奔水缸,当机立断将整瓢冷水灌进肚子里才大步迈进里屋。可就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二哥一抬眼,炕上的景象差点把他刚喝下去的那瓢冷水给吓呛出来。二哥以为是自己在白花花的毒日头下骑车太久晒晕了头,晒花了眼。可二哥使劲挤了挤眼睛,证明他自己并没有出现幻觉。炕上的二嫂子穿了条大红花裤衩,上身搭了块旧窗帘布。躺在二嫂子身边睡得正酣的是西山护林光棍汉。光棍汉光着上身,下身穿着跟二嫂子同样花色的花裤衩。
二哥记起来了,前段时间二嫂子非让二哥给她买些好看的花布说做大裤衩,可一连两天二哥明明见头晚做好的花裤衩,第二天晚上二嫂子又在往一起缝。二哥问她:“昨晚不是见你做好的?”二嫂子“嘿嘿”笑着答道:“这老张婆子剪的不对,穿上不舒服就拆了重做。”
此时,二嫂子和光棍汉头靠头,半张着嘴仰面正睡得鼾声如雷。
二哥大吼一声“王八犊子的狗杂种!”这一声似霹雷一样,惊得正倒头酣睡的一对野鸳鸯跳起身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二哥冲进厨房,顺手操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子随身追去。
光棍汉穿着大花裤衩,光着脚,在二哥发疯似的追赶下,甩开大步没命地向西山林跑去,只一会儿功夫就如同兔子一般,消失在村外茫茫田野间没了踪影。
二嫂子这个心眼不健全的女人,自是不知道什么羞耻和脸面,她光着身子光着脚大步飞跑,一边向紧追不放的二哥狠丢上几句:“死王八犊子,该死的鬼你咋回来哩……”
二哥也是被二嫂子气晕了脑袋,他也忘了顾全脸面,一边狠狠地咒骂着:“你个挨千刀的……”一边追赶不放,恨不得一把将二嫂子抓住揭下她的皮才解恨。
二嫂子披头散发,光着上身,胸前那两坨肥肉象吊着的两个布袋子,随着跑动大幅度地晃来甩去,显得极其不听话。
二嫂子犹如一头迷失了方向的困兽,沿着村子一条街一条街地疯跑着。
二哥和二嫂子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一个大声叫,一个大声骂。就这样一前一后叫叫嚷嚷似乎要将整个村子都掀翻过来似的。
正在午睡的村民还没来得及揉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就在睡梦中被活生生的给揪了起来,都赶集似的跑到街上,立即又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眼如灯泡瞪得溜圆。老爷们儿和脸子小的妇女看见二嫂子的样子都羞得转过身子咧着嘴“吃吃”地偷笑。有性情泼辣的女人会随着大声起哄,吆喝,咧着嘴“嘎嘎嘎”地大笑,生怕有谁听不到会落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二嫂子娘家老妈,正端着个葫芦瓢从园子里摘了一大瓢红黄柿子,打算端进屋镇在水缸里,等家人睡醒后用来解渴。突然听见从街头传来哭爹喊娘和一阵阵的哄笑声。老婆子自小就爱凑热闹,她歪着头仔细听了会儿,就忙不迭地颤着一身肥肉,端着葫芦瓢跑出园子。她隔着窗户朝屋里叫着:“老家伙,快!快出来看热闹啊!”随即她就颠上了街道。
这时二嫂子被二哥追赶着正跑过他娘家的院门前,老婆子正咧着嘴,绷紧身上所有的神经,打算好好凑个热闹,冷不防她那闺女赤条条的就冲过来。老婆子见此情形,着实吓的不轻。这要说起来,二嫂子的老娘别看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这要论反应那还真不含糊。老婆子一下倒掉葫芦瓢中的柿子,赶忙将空瓢递给她那急奔中的闺女,还不忘叮嘱了一句:“死丫头,拿着,快扣上。”二嫂子更加不含糊,在奔跑中顺手捞过她老娘递过的葫芦瓢一下扣在胸前两坨欢蹦乱跳的肥肉上,仍没命向前跑去。
老婆子倒在地上红黄柿子滚得满地,有的就势滚进路边的水沟里。他们娘俩这一系列超乎寻常的举动惹得看热闹的人又爆发出一阵阵哄堂大笑。
踢踏着鞋勾着背,倒背着两只手赶出来准备看热闹的二嫂子她老爹见此情景,一跺脚狠狠地吐了一口:“呸,这该千刀的现世精,打死得了!”老头子骂完一转身就进了后园子,他在后园李子树下一直坐到后半夜。夜露打湿了老头子的衣服,冰凉冰凉地贴在身上,使他的前后心都觉得拔凉拔凉的冒着冷气。
这一夜,村子里每家每户的灯关得都比平时晚,时而还会从开着的窗户里传出一阵阵的大笑,那笑声伴着夜色传出很远……
月亮躲进云层里,稀疏的星星眨着疲惫的眼睛,夜空显得宁静而又深邃。
一阵阵山风徐徐从西山吹来,也送来植物和树叶轻轻的“沙沙”声。西面山林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相信,山村的夜晚不会再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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