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龚丽娟《迷藏》边缘剪影(2)
文/龚丽娟
【作者简介】龚丽娟,笔名清愚。1988年出生,汉族,大学文化,四川省遂宁市人。发表过短篇小说《远山》《紫薇阁》等数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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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告诉我,这几年你去了哪里?如何生活的?我都要知道。他追问着她。他身后是紧靠围墙的一片竹林,微风过去,树叶沙沙的吟唱,枝干随风生动地纠缠着。旁边梧桐树飞舞的叶子,纷纷落向苍黄的地面,有些便落到他们身上,他伸手捉了一片在手里。
她打发孩子们去吃饭,独自做剩下的事情完,将四处散落的工具收好,然后到小池子里洗净手。这才过来,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坐下。听他发问,许多言语却不知如何说。
就只是那样。她语气淡淡的,隐藏所有的前尘往事。
现在的一切,真与你当初所想的一样?与灵,纵使用尽全力,有些事却绝无更改。看似逍遥自在,最后得到的结果又是怎样?这样折腾,真的有必要?他内心不甘,不免有怨言。
很多事不都是如此吗?绕了一圈,还是要回到原点。是的,它一直都在那里,可是不经过这些曲折,怎么能够明白?很多时候,人们不就像那被他们嘲笑的小狗一样吗?不停在原地打转,只为咬住自己的尾巴。她的笑容透出一丝讥讽,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与灵,回来和我一起。你该知道,我们之间,终是家人。他说出他的希望,在他心中,这是不能被隐藏的。把房子退了吧,空着也没意思。
他没有多留,便载她回去,送她回了公寓。回来的路上,想到清灵在家中,必定心神不定,于是又驱车到家。见家中灯火通明,清灵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见他回来才起身,热情的招呼他。
我做了饭,多少吃些吧!她未征求他的同意,便忙碌的去盛了饭,将扣住的菜揭开,试了温度觉得合适,才唤他过来。
清灵。他止住她的一系列动作,想说什么,却又知道说出的话未必有说服力,叫了她的名字,便沉默了下来。
先吃饭吧!她不再追问。从他离去开始,她便坐在沙发上,一片空白的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对于他,她始终有不能把握的感觉,患得患失。或是付出太多而失去自我,或是只能成为他生命的路人,错过便不再相见。她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
午后阳光暗淡,她去到花园坐了一会儿。只见偌大的地方,草地枯黄、银杏凋落,显得阴郁而沉闷。想起刚来时,她看到这样一处未经开垦的土地,心里是满是欢喜,设想在初春时埋下向日葵的种子,秋天便会有收成。看着硕大金黄的花朵,心里也有积极的向往,她想以这样的方式爱他。
留下些什么,作为怀念。她未与他说起过这想法,只是一直埋在心里。
她亦想养一只小狗,看着它长大,在他忙时或不在家中时,可以与它说话。最好是有自己的孩子,可以将心思倾注在小小生命上,也就不会太寂寞。
他曾经是她的希望所在,让她相信命运的力量,相信这相遇的美好。如今,不敢相信的却是它的迅急和短暂。
她独自待了很久,见天色渐晚,回屋里做了晚餐。他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了结。
东西我已经带走,钥匙交给你,从此再无牵连。她抢先说话,占据主动。然后咽了一口饭,闷头吃菜。我亦不会再对你有信任。与鹤,我们到此为止。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也会尊重你。他没有解释与她的事。
谢谢你没有继续让我做牺牲。与鹤,也许你并不了解自己。我相信你的自私,只是出于一种无能为力。很多时候,我们也都是如此。你表面的屈服,实际是只是无情,拉上别人一起下坠。以后,不要再这样,于人于己都是好的。她已经站起来,走过来拥抱他,不再出言责怪。
我们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吧。她抽身退出,留下他和一桌散掉的宴席。盛宴过后,从来都是荒芜。
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你这样的反复,终不能前往一个方向。
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清灵,请让我有机会偿还。
不,你已经被原谅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各不相干。我会做得很好。至少,不会像你们一样。清灵说着离开了房间。
不,不是这样的。他才想起来,这样的结果不是他要的。他觉得自己始终都没有清醒。在感情的事上,他竟是这样被动与盲目。
不要再来我的世界,与灵,如果你没有准备好。他在心里说。或者我能让你获得自由,或者我们都没有后路可退。他心里升起黑暗的想法,不经意间脚步迈向了简的房间。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涉足过这里,甚至是刻意的回避。他怎会忘记那破碎的一天,她的身体骤然失去重量,在他的手心里飘荡。她的微笑却有深刻的寓意,那是她渴望已久的答案。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刀片,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那天晚上,他一边清洗着刀片,一边陷入深沉的催眠一般的状态中。想,要相信她是幸福的,才能健康的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活。他看到自己麻木的脸映在玻璃上,感觉到深厚的绝望扑面而来。他将刀片收好,轻易不敢触碰。
今天,这样的情绪下,他拿出来这刀片,对着自己的手腕,颤抖的思考。简,会痛吗?如果我这样,你们会痛吗?游戏中输的人,留下来在原地等待,难道就注定是我?现在,我也要走了。
他感觉到皮肤破裂时的痛楚,血液流出时头皮发热,晕眩而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用手紧紧捂住伤口,温热微腥的血透过指缝滴到地上,在深沉而寂静的夜里,声音是那样刺耳而冰冷。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他无法逃避的声音,哥,请你一定要找到我。她并不认真的眼神,略带笑意的语气,说,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他仿佛被霹雳击中一般,求生的意志在心里闪过。他猛的睁开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来不及细想,起身去房间拿了药箱,找了纱布和止血药来急救。一番忙碌过后,他坐在马桶上,看着凌乱不堪的手,依旧有血丝渗出。摇摇头,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恍如隔世。待思绪回转,他的脸上已布满泪水。他缩起身体,用手蒙住脸,不可抑制的闷声哭泣。
7
以前有个男子问我,一个人,可以走多远?
你怎么回答的?
我只是说,如果没有方向,便会一直走下去。你猜测不到他当时绝望的表情。与灵,只是想让他面对事实,虽然那是让人心酸动容的。他叹了口气,像你们这些走在路上的人,永远不会懂得原地等待的人有多痛苦。
他带她去寺院的素宴厅吃斋菜。她本就很少吃肉,听他的建议,本想是来吃些清粥小菜,却发现与平常的菜没有不同,只是将肉食用面质的材料换去,别有滋味。她从未吃过这些,饶有兴致,大呼好吃,开口便停不下来。后来辣得不行,大口喝豆浆,待缓过劲来,才顾得上理他。亦不与他好好交谈,只是嘤嘤咿咿的应付他。
听到他的这番话时,才发愣的停了下来。看了看他,猜测他是否知晓了一切。又见他似乎是无心之语,才往碗里添了包谷饭继续吃,先前的兴致已减了大半。这时豆浆没了,便向服务生要。因假期客人多,来往的服务生忙不胜忙,能躲就躲,半天无人搭理。她有些不耐烦,一边敲桌子,一边抱怨。
那你呢?六年来都在做什么?
我想想。她低头做思考状。是啊,她十八岁离开他,这六年,到底做了什么?无非是走走停停,到一个地方,便停下来工作赚钱,存继续前进的旅费。有的工作,时间长达12个小时,她亦坚持,没有怨言。
有时行走在偏远的山区,在村民的家里借住,帮着做些农活。因为中暑倒在秧田里,亦只是在卧床自愈,没有任何医治。一次,在四川的一个山区里,夏天夜晚能听到清晰的蛙鸣。雨后的空气里有薄荷的清香,喝的也是从小溪边采来的薄荷泡的水,这饮料在落后的山区陪伴了她整个夏天。晚上乡间满是蚊虫,叮得腿上红肿发痒。床上是破的凉席,边角上有被老鼠咬出的缺口,若不小心会被划伤。因为热,将凉席随意扔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这样过夜。怎么会睡得着,经常是睁着眼睛到半夜,眨眼便有眼泪流出。蝉也来凑热闹,一叫便是一夜。清晨醒来,常常浑身酸痛。这样,过了夏天,又前往别处。没有人会来留你,日子久了也就渐渐将你淡忘。他们的生活就是如此,自给自足,对外面没有好奇。即使得闲,也只是一群人在一起打打纸牌。年轻早婚的女子便抱着孩子打打麻将,也不顾孩子饥饿的哭声,还大声责骂于他。
岩,这样真实原始的生活,只是我们没有遇到。与他们在一起,我常常问自己:因为梦想痛苦的我们,与从不知梦想的他们,到底谁会比较快乐?我们多出的,是否只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的智慧?她咬着筷子,有些哀伤。
我不懂得你当时的感受,与灵。只是六年过去了,你的本质并无改变,仍是那个只知渴望而不知何为付出的少女。也许你不同意,在我看来,当时的你与现在的你,根本没有学会走路。你的灵魂,仍只能算是个孩子。他把她乱晃的手按在桌上,制止她不礼貌的行为。要记住,与灵,这可能是我最后对你说的,爱,从来不是遗忘,它只是让你获得幸福的一种方式。如果行不通,就换一种,我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等待上。
她有一种挫败感,不想再跟岩说话。她希望他是了解她的,却不是看透。这样字字如刺,让她无处藏身。她有她的底线,轻易不让人跨越。
他又带她去参观寺院,向她介绍简单的佛学常识,教她如何怀着恭敬的心,去接受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并虔诚忏悔。又说她已经迈出赎罪的脚步。他在拜佛的时候,她就在一边观看,也不跟随,有幼稚的固执。他礼拜完,看她漫不经心的在一旁注视,便会心的笑笑,用手拍她的头,与她玩笑。
和他一起,她觉得有放松的愉悦。他会带她去公园,去看珍稀的动植物,总是有新奇的事物让他们发现。他骑单车带她,有凉爽的风吹拂。有时太累,便在后面睡着了,醒了总在他的家里——干净得有些病态的家。
如果在以前,她会是这里的主人。只是如今,却不同了。一次无意间,他说起往事。她没有插话,只静静的坐在对面,与他一起,重温失落的旧梦。
8
他又恢复了单身,仿佛是注定要一个人。将与清灵有关的所有的东西,一一清空,就像她从未出现。有时半夜醒来,他伸手触碰到左手的空缺,便要竭尽全力的控制,提醒自己她已不在,才能再次入睡。她的痕迹,不是可以轻易抹杀的。亦或,已经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习惯。习惯她在早晨吻醒他,推他去梳洗;习惯她做得不算可口的早餐,却要被强迫说是人间美味;习惯她笑起来露出的可爱虎牙。有时,习惯竟是如此可怕的事。他未做好准备,便陷入失望中。他尽量使自己的生活看起来不那么落寞。
下班后,他去高档餐厅吃西餐,挑选角落的位置,听悠远空灵的音乐,在餐前喝一些红酒。孤独无法隐藏,只好显出倨傲的样子。他做着自以为完美的掩饰,可是如何回避内心的缺失?
去看她。站在她的门口,听里面清冷的声音。很多时候她都不在,好像很忙,好像从不会想起他。他有时会在门外站着抽一会儿烟,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知道他的,只有那随风而逝的烟草味道。
他几乎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见她,她回避的原因那么理直气壮。他何曾下过这样断然的决定,除了不再让她来打扰他的生活。
与灵,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无话可说。他与她保持距离,这是共同都希望的事情。不涉足彼此的世界,从此便可以波澜不惊。
去看看他吧!他也老了。他还是没有遵守规则,来找她,要她准备厚的衣物,相约去看他们的亲人——父亲,他的确是等了很久了。
哥,如果他不原谅我,我该怎么办呢?她小心翼翼的询问,靠在门边,仿佛顷刻就会倒下。
他当然不会原谅你,与灵,不然他亦不会等待到此时。你总要学会接受,不管是恨或者遗忘。
这是很多年之后,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她似乎很幸福,却又极力隐藏。
在飞机上,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的睡过去。他没有任何犹疑的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彼此间这样珍惜的动作,这样温柔的眼神,在任何人的眼中,他们都是亲密的情侣。这不被认同的感情,他的心抽搐的疼痛。她本是世间美好的女子,然而又是谁伸出的罪恶的手,将她摧毁,将自己掩埋。
与灵,与灵。他总是轻声叫她的名字。在她熟睡的时候,将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在这短暂的旅程里,将所有缺失的关怀,都尽数倾注在她身上。以为只有这样,她以后的道路,才会好走一些。
蓝夜来机场接他们,举着写好他们名字的牌子:与灵,与鹤,在人群中左顾右盼。他拉着她的手,知道不会长久,于是格外用力。然后看到那个英俊的男人,接到他们时,脸上便会心的微笑,迫不及待的过来拥抱。
谢谢,谢谢。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孤傲的男人,此刻只是思念孩子的卑微的父亲。时间让他坚毅的性格柔软下来。他帮忙将行李拿到车上,然后上车坐好,沉静的开车。一路无话。相隔太久,未免生疏,彼此心中又有愧疚,只好无言。
爸,这边一切还好?与鹤知晓俩人的心结,于是打破沉默。
空气很好,有空钓钓鱼,招待一些来游玩的朋友,或者去森林里捡些干枯的木材回来,用来冬天取暖。自已做饭洗衣,偶尔才会有钟点工来做全面打扫。喝咖啡、阅读,日子简单。这样的生活过下去,也是很好的事。他将车子开入一条被树木遮挡的道路,一片苍翠的绿便漫延开来。周围是高耸入云的绿树,茂密而紧凑。打开窗,清新的空气便扑面而来,让每个毛孔都热情而贪婪的呼吸。这样远离喧嚣的宁静生活,对于忙碌而不知所云的都市人而言,是奢侈而遥不可及的。
这样就好。是吧,与灵?他突然转过头去,对将头伸出窗外的她说。
嗯,这样就好。如果幸福,这样就好。她没有回头。只有他感觉到了她眼角被风吹落的泪水。过往的种种,都已经在时间的推进中慢慢淡忘了。
如此心平气和的聚会,也是好的。
9
我要去一个地方,岩。她在临行前来找他,心情忐忑,不时的摆弄着面前的玻璃杯,用吸管搅拌着柠檬片。
那你有期待吗?他换了一首简单的音乐,没有烦杂的歌词和混乱的配乐,节奏舒缓而明净,是英格兰的乡村音乐。
我知道,那不会被原谅,可是,也许是与他最后的旅行了。她趴在吧台上,听着音乐,抑制不住伤感的情绪。
我可以为你作什么呢?他看着她,有无限怜悯。
我想喝酒,岩,大醉一场,不管何时醒来。
凌晨时分,岩打烊后送她回去。她已大醉,在他的背上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突然的大叫,好像很痛快的样子。她的手圈在岩的脖子上,身体往后坠,他只得用手托着她。这样走一段路,她又往下滑,一来二去,本来不重的身体,却折磨得他满头大汗。
秋天眼看就要过去,街道上飘着凉气沁人的薄雾。他摸到她手臂上冰冷的皮肤,她的呼吸打在脸上,有山中花草的清香。她还是未被世俗污染的女子,只是灵魂迷茫,不知归处。他加快了步伐,不知她的住处,只好先去他家。
她在温哥华寒冷的早晨醒来,听到屋外林间稀疏的鸟鸣声,在缭绕的薄雾中回荡。窗外能见度不高,她透过窗户,看到不同的树在清晨的空气中伸展身体,互不侵犯,好像绅士模样。窗户向外开,用一根木棍支撑,跟江南的老式建筑一样。漆着红绿相间的漆,图案似一种远古部落的图腾。她觉得亲近,将身体倾斜出去,接到从枝叶跌落的露水,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她甚是喜欢,伸手去摇动树枝,听到清澈的雨滴声,便欢喜得像孩子一样拍手叫好。
早晨湿气重,露水也冷,当心点。蓝夜来唤她吃饭,看她十足的孩子气,顿觉亏欠她太多。他靠近她,见到她酷似简的轮廓,眉宇间清洁无尘,又有沉沉阴影。
爸,你怎会找到这样美的地方?她回头看他,撞到的是男人的宽阔脸膛。即使渐渐老去,他依旧有着逼人的气场。
他摸着她被撞到的头,细心的替她揉着。这样的亲密,对于他们来说已恍如隔世。小时候,她是记得的,他永远是忙碌而严肃的样子,却爱与他们打闹。把她放在腿上,看儿子的工课,拿他的错字来玩笑。他笑起来亦像是个孩子,似是从不设防。在院子里种花草,三人弄得一身的泥土,指甲里也藏着垃圾,被简拉回客厅一一教训。他跟他们一起罚站,低着头接受批评。那时候,怎会想到日后的支离破碎。
是简。她一直想有个清静的地方,又想回江南老家。只是有些地方,离开便是一辈子了。这里,她是喜欢的,便住下了,人总该有个停留的地方。与灵,这些等你懂了,也就老了。他转身下楼,留给她背影。她的父亲,真的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性格里多了柔情的成份,不那么高高在上而寒冷了。
她尾随下楼,与他们一同吃饭。早餐很简单,自己打的豆浆,煎的荷包蛋,火腿三明治就番茄酱。怕他们吃不饱,还特意的熬了粥。他自己则照例是一杯黑咖啡。很快的吃完,便去外边的椅子上休息。
木屋不远有一处湖,是他闲来钓鱼的地方。与灵觉得新鲜好玩,吵着要一起去。于是背上鱼具,顺手拿上几个木凳,一行人便出发了。
湖面蒸腾着雾气,附近的居民已有人先到,摆好了阵势。蓝夜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便找了一处相隔不远的地方,卸下鱼具。先掏出饲料来,在水面撒了一片,吸引鱼儿,然后摆上钓竿,在一旁坐下,与他们说话。
坐了一会儿,怕他们无聊,说,那边林子里可以去看看,但不要走得太深。与鹤,照顾妹妹。他仍用年轻时的语气吩咐着。
于是,他就那样带着她,朝着森林的深处前行。
10
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像这样,不去在乎太多,获得自由。面对着眼前的景色,他有着倾心的迷恋。父亲选择了简单宁静的生活,于他是很好的例子。然而尘世繁杂,如何能够抽身而出。
森林中,动物在树间跳跃觅食,发出自得其乐的叫声。林间枝叶婆娑,雾气一直盘旋至树顶和上空。脚踩在沙石上,摩擦着发出声音。地面长着细碎花朵和颜色鲜艳的菌类。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拣一根倒下的枯木坐下,歇歇脚。她呵着气,温暖冰冷的手,坐在前后摇晃的树枝上,脸上满是笑。
你知道,在所有的旅程中,有一个地方我是不去的。她平视前方,仿佛自言自语。她总是不看他,因为他亦不看她。
是海。他说。
嗯。哥,那是一个我不敢向往的地方。它好像总是无限温暖无尽温柔,你知道的,我无法拒绝。去了,怕回来不了。她自嘲着自己的贪婪,脸色微红。在湿气深重的丛林里,连打了几个喷嚏。
会冷吗?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用手拭她额头的温度,感觉还好。小时候你就爱感冒,让我受累,要这要那,不肯停歇。以后,怕是要改掉了。只是这几年,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也过得很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哥。
与灵,不管以后是否一个人,都要勇敢坚强。还有爸,要多与他说话。简就是这样被我们失去的,不该再有这样的遗憾了。他用手整理她沾在脸上的头发。如果你还是从前的样子,那该有多好。我会一直珍惜。
原谅我。
不要再玩孩童的游戏了。他警告着她。那样惊心动魄的恐慌,此生是再不愿领受了。走了一段路,他让她到前面去。看着她从不回头的背影,明白了以后的人生,也当如此当机立断。
回去她便感冒了,躺在床上,脸烧得绯红。蓝夜请医生打了点滴,才稍稍安稳一些。他在旁边陪着,她睡觉时微微皱起眉头,时常不安的翻动,仿佛被梦魇住。他便叫她的名字,让她安心。
他到窗边抽烟。黄昏已经来临,却见不到日落。太阳被遮挡在浓密的树阴外头,只能从天空的色彩变化,感觉夜晚的到来。蓝夜来换毛巾,照看他的小女儿,亦与他说一些话。
这些年,她去了哪里?蓝夜边试她额头的温度,边与他说。
她没说。只是应当吃了很多苦,身体也不好。他淡淡的回应。
其实我反而比较担心你,与鹤。蓝夜突然郑重的说,你们与简一样,都是只会伤害自己的人。你什么都不说,才让我感到最大的心痛。与鹤,为什么不原谅自己?你若一直如此,我又怎能安心?
放心吧,总会有出路的,您不用为我操心。只是到时,恐怕还要烦劳于您。他熄掉了烟头,从蓝夜的视线中离开。下楼时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一会儿便消失在空气中。
她在这时惊醒,流泪叫他的名字,与鹤,与鹤。意识仍旧模糊,很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他从楼下飞奔上来,心中疼痛的答应着,抚摸着沉睡的她,无声的哭泣。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拉着她的手,跪在床前。
蓝夜看着这对受苦的儿女,内心亦无法安宁。只得拍拍他的肩膀,沉默退出。
与灵,黑夜已经来临。等你醒来,必定是一个光明的清晨。那时,请你务必要珍惜。他将嘴凑到她的耳朵边上轻轻的说。梦中的她似乎也有所感悟,露出微微的笑意。他释然了,一滴泪悄然从眼中滴落,落到她的脸上,有清脆的声音。
是的,熬过寒冷的黑夜,必将迎来充满光明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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