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杨宝森之余
杨宝森先生便装照
我谈杨宝森先生艺术的两篇随笔与杨派同好见面后,有几位读者表示了不同的意见。现将我的答复转录如下:
我在数天前写《再谈杨宝森》文内说杨味胜余味,有批评家赐教曰因生理条件不同,没有可比性。不佞亦前见1936年5月鲁迅答中国新文学运动以来最优秀的杂文作家是谁的问题时,他举出了周作人(此前周作人因家事已与鲁迅绝交),林语堂,周树人,陈独秀,梁启超,尽管属于非生理条件的对比,但就其各自的思想文风与社会影响排个座次也未必不可;知堂老人在谈中国诗歌与日本诗歌的比较时说异多同少,还举大量实例指出日本艺术家的感受性向来比中国更为敏锐,他的比较不仅关乎生理不仅关乎国度,连历史性民族性文化特征等都放在了一起进行考量,也不必大惊小怪;四大名旦以唱腔韵味论,程在梅之上几乎是内外行不争的事实;吴小如先生只从“唱”这一个方面来进行比较,他始终认为,余叔岩发展了谭鑫培并且有些地方是胜过谭的,因为余具备了谭身上没有的东西,如余发明了“的溜音”即提着气的唱法,且弥补了谭字音欠准的缺陷等;民国时的戏评人齐菘先生有《杨宝森的<洪羊洞>》文云:“紧跟着唱‘叫老军’的叫字又是杨派顿挫唱法,用的是顿音,此间名琴师毕玉清曾道:宝森此句唱的特佳,为余氏所不及,笔者同感焉”(虽仅指出了一处,但又远不止这一处,杨的唱念对于人物形象塑造上较余确有高过一头地处)。可见比较是客观存在的,否则你好我好大家好,抱着和稀泥的态度是无法知人论世更无法叫人判断的。所以今复阅我的长短随笔《谈杨宝森》《再谈杨宝森》,亦仍如此想。
世间多有喜杨派艺术者拿“杨先生自己说他是没学好的余派'这话来隐喻杨就是没学好余,可不佞则以为,杨若学好了余,哪会有后来的杨派?那怎么就算学好了呢?孟小冬么?孟的唱余,其实也是带给听众的一种听觉幻象,就是说越真就越假(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为了逼真地再现风景或人物,遂把透视技术引进了绘画当中,后来发现画的越真就与客观物距离越远,看着就越假一一用二维空间是不能再现三维空间的),她不是余叔岩呀!想听余派,直接去听余叔岩,否则,岂不缘木求鱼?故杨宝森智慧地说自己是没学好的余派,不佞觉得他旨在无声地强调,一是不要以余派看待自己,既然没学好,就不能叫我余派(有时候人所说与所做是前后矛盾的,如贝多芬发现自己听觉出现严重问题,心情沮丧之际几乎以将要死去的语言写信给两个弟弟,叫他们好好活着,可从他随后创作的第二交响曲中,我们听到的却是积极蓬勃的力量,与其遗书般的心态截然两样),一是没学好他人,那只剩下把自己的唱好再说(如同余叔岩生前通过录音暗暗地同谭鑫培叫板一样),于是从吐字行腔、嗓音的收放包括音乐伴奏上痛下功夫狠做文章,他把人生的价值通过唱念给予诠释 ,果然唱出了自己的风貌(我以为,如以余叔岩为界限划分的话,余代表的是京剧史上古典主义一派,古树萌生嫩芽,于保守中革新;杨宝森、李少春代表的是浪漫主义一派,取金针自度,于承传间创新,只要本了他个人的自觉,便在他认定的不论大小的地面上,用了力量去耕种,随心所欲而不愈矩,便都是尽了他的天职了。今天看来,杨、李两位的艺术成就,与前贤余叔岩,虽是时代不同而有同一的价值),其最显著的特色之一,即有时不考虑声音的效果,尽可能放足了嗓子且裹挟着破音满口而出(念白亦然),干冽似秋风拂面,却蕴蓄深沉,让人久听不厌。杨派爱好者倘若对杨宝森所言不甚知此种区别,不甚知他话说过后所付出的努力,还专门拿它来怼持不同意见者,势必将杨宝森学余后而另辟蹊径(1958年杨宝森弃世前的十三天,在中国唱片公司录有一版《文昭关》,他对里面的吐字行腔又进行了细微变化,更把老派汪桂芬的唱法加以调和,可见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仍在追求声韵高度的个性化)的独创给漠视了。爱杨派且却总嫌杨没学好余,倘若听到杨有胜余之处的话就一脸的鄙夷,对这种心态我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固无关乎世道人心,总之也是很无聊的事吧。至于清澈嗓音的敝见亦有批评家不苟同,当然尽随其意,那他应该是喜欢浑浊或嘶哑一类的了。不过我想,凡歌唱演员,具备清亮的嗓音条件是最起码也是最根本的,否则他(她)连迈进音乐学院或戏曲学院招生门坎的想法都绝不会有(周信芳辣嗓享誉舞台,余叔岩后期嗓坏还录制唱片,乃因过度演出、不善保护嗓子所致,不属此范围)。听戏读文乐得比较,只要立足实际后而又客观有何不可,但凡有所主张亦即有其责任,我今对于此事更有说明,非重视什么主张,实只是表明自己的责任而已。庚子冬十二月九日,在兰州。
我收藏的杨宝森先生盒带,1988年中国唱片总公司上海公司出版。
我收藏的杨宝森先生盒带,1990年上海音像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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