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11—12月纸刊·小说作品（一）ll总第835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赌徒
文/小飞刀
吴汉伟是个赌徒，大赌伤身的那种。
狭小的空间里塞满了人，围观的和上阵的一样兴奋。这里烟雾缭绕，玉石声振，宛若天堂。
接到他妈电话的时候，吴汉伟正在死命搓手里麻将的牌面，心想着这他妈的得是个幺鸡，别是个饼。
“喂妈，怎么的了？”
他的指头在麻将牌上一下一下地来回搓着自己的指纹，就像是迟暮的老女人在抚摸自己陪嫁时的绿翡翠镯子。
“大伟啊，你在哪呢……”
吴汉伟放下牌，他想续根烟抽，这才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哥几个，借根烟。”他低声道。
旁边有人满脸戏谑地看着他：“你还借啊？”
吴汉伟脸红了一下。按说在赌局上，每个人的烟盒底下都该压着点东西的，唯独他的底下空空如也。其实要说借的话，现在连他身上这身衣服也算借的了。
他瞥了一眼烟灰缸，那里面各种牌子的烟屁股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他扒拉了一根没燃尽的“八喜”，点上了。
“妈你有话快说，我在这跟客户谈生意呢，一分钟好几万上下。”
周围人“哄”地笑了一下。他的上家笑眯眯地拿胳膊肘碰碰他：“吴老板，两万的单子。”
“怎么听着声不对啊，你……”
“哎呀妈，真在谈客户，我能骗你嘛。我早就不赌啦，我现在一心工作，安分守己的，有什么事赶紧说，我忙。”
他冲着大伙用力摇手，带起了一阵白色的旋风。
周围吆五喝六的一群人心领神会，安静了许多。
白板，东风，九筒，牌局转了一圈。
“到你了，吴老板。”上家轻声催他。
吴汉伟挺烦他妈吞吞吐吐的，但他知道家里就一部手机，真要没事他爸他妈一般不给他打电话，不然他早就挂了。
“你爸他不让我说……”
“我爸？我爸咋了？”吴汉伟眼瞅着上家，嘴唇轻轻动了动，“六条。”
“你爸骑三轮的时候从陇上摔下来了，这会儿在医院抢救呢……”
吴汉伟“砰”地站起来，桌子一晃，上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麻将倒了几个。
烟灰缸里的小山也倒了。
“山”顶上的半块石头骨碌骨碌地滚下来，磕出颓色的烟灰。
“医生说什么脑子出血，我也不明白……麻醉前不让我告诉你这事，害怕你担心……”
他妈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来，清清楚楚。
上家把牌一放，身子靠在椅背上，不催了。
刚才张牙舞爪的那几个人也蓦地静悄悄的。
“妈你……你没骗我吧？”
“我能骗你吗？我想着你得有大半年没回来见见你爸了，再不回来……”
吴汉伟听不清了，他试图想象他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但是他似乎也想不清楚他爸的脸了。
上家猛吸了一口，喷出两道长长的白烟。
他把自己烟盒底下的票子往吴汉伟那一推。
“走吧。”
“大伟走吧。”
“快走吧。”
有人把外套递给他：“回家吧。”
吴汉伟抓起外套，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像是在逃避什么噬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那扇略带锈迹的、刷满朱红色油漆的、通往天堂的小门，在他身后“咣”的一声，关上了。
他跑到城际公路上拦了一辆私人的大巴车，转了个摩的，又搭了辆三轮。
陇上的土路沟沟坎坎，这一下颠了他半个钟头。他蹲在三轮上，蹲得直恶心。
他觉着自己真不是东西。
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导医台的护士查了查告诉他，病人脑子没出血，就是右腿骨折。
骨折？
脑子没事啊？
吴汉伟觉着自己被他妈骗了，就好像他妈在他眼皮子底下出老千。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病房门口，透过房门玻璃，看见他妈坐在靠窗的床边，床边装着铁架，铁架上吊着石膏，石膏包着他爸的腿，他爸的腿拖着他爸。
石膏是白的，他爸是黑的。
吴汉伟正在推门的手放下了。他掏出了手机。
“喂妈，你把电话给我爸。”
“你回来了？”他妈起身往阳台走，“等会见面你可别说漏嘴了，他还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
“嗯好，你给他吧。”
吴汉伟隔着门，看见他妈把手机递给他爸。他爸扭扭身子，把手机扣在耳朵上：“爸，你干什么呢？”
他爸看看他妈，迟疑了好一会说：“干什么？没干什么，我跟你大爷打扑克呢。”
吴汉伟觉着自己被噎了一下。
“真的假的……”
他很多年没想哭了，输得当裤子时都没想过哭。
“爸，我回家看看吧。”
他爸的声音有点急：“你回来干什么，你能挣出路费来？家里挺好的我能骗你吗？”
他看见他爸朝着临床的病友招招手，临床就很配合地喊了一声。
“四个8，炸！”
高亢嘹亮，恰似一记耳光。
这个“炸”炸在了吴汉伟心上，他顿觉面门被人打了一拳，一股无法抗拒的酸楚扎进鼻腔。他眼眶泛暖，泪腺“轰”地决堤，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
“爸，我不赌了。”
“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个你？十年前你就这么说，什么时候你不赌了我就……”
吴汉伟“啪”地把门推开，阳光透过水膜晃进他的眼底，晃得他眼疼。
那扇方方正正的、被仔细擦拭到雪白的、通往天堂的小门，在他身后“咣”的一声，关上了。
“真的，爸！我再也不赌了！”吴汉伟号啕着跪下，“我不会再骗您了……”
【作者简介】张宇顺，笔名：小飞刀，男，汉族，山东青岛人，教师、文学爱好者、媒体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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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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