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大妈的葬礼
作者:李小燕 诵读:马红梅 编辑:花生
► 朗诵:灵台的长面
大妈是2019年9月21日下午6时病逝的,我接到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才知道,母亲在电话中哽咽着说:“我知道你店里忙,要是实在走不开,就不要回来了”,我是大妈将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能不回去送大妈最后一程呢?第二天我早早起床,草草吃完早饭就搭乘直达灵台县邵寨镇的班车赶往老家了。
9月22日正好是大妈祭奠的日子,在农村来说就是过正事的日子,班车到邵寨镇街道时快十二点了,我下车,立马感到有一阵微冷,在街道买了香、纸就匆匆直奔大妈家,大妈家座落在街道北面临公路的一排简易平房里,门前不到五十米处就是邵寨中学,远远就看见大妈家门口那棵老梧桐树,树干很粗,树也很高,枝繁叶茂,翠绿清新,记得以前我每次回家,都能看见大妈坐在老梧桐树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嘘寒问暖,如今看到老梧桐树仿佛见到了慈爱的大妈,我几乎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老梧桐树下高挂起七八个约有四米高圆筒状白纸花圈,我看见身材单薄的母亲站在花圈前焦急地望着,一见到我,母亲立马用她干瘪的手拉着我绕过花圈进到大妈家的院子,并不知在哪里找到一件白孝衣让我穿上,大妈家的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三叔二大爷,邻居街坊的,几乎都在其中,所有人头上都系着白色布带,长辈是白色,孙子辈是红色,此时锣鼓声、唢呐声频频响起,一声高过一声,我看见姐姐、妹妹、堂姐及堂哥、堂弟都身穿齐膝盖以下的白色孝衣,跪在临时搭建的大妈灵堂前,前面一个四方木桌子上摆放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纸货,大妈的遗像设在正中间,我上前拿起三支香点着,虔诚地做了三个揖,大妈消瘦苍白的照片就在眼前,我鼻子一酸,强抑制住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有人将糙黄的纸钱递给我,我点燃递进还未燃尽的火盆,火焰烧到纸钱,不消片刻便将其吞噬了,烟飘进眼里,眼泪酸得在眶里打转,接下来和我在内约二十多个身着白孝服的孝子们在堂哥引导下完成各种仪式,既有对来客的跪谢,也有对病逝大妈的悼念,有些我不懂,但我觉得那是相当的神圣和庄严,我郑重地做好了该我做的每一件事,下午总管招呼村子里的人在临时搭建的大帐房内吃完饭已经快八点多了。
约九点钟,当一轮惨淡模糊的月亮悬挂天边时,祭奠仪式在公路边临时搭建的简易帐房内正式开始了,前面桌子上摆着大妈的遗像,遗像前摆着三个果盘,装有苹果花生等供果,道士站在最前面,指挥二十多个孝子分两列排开跪在大帐房内,帐房外站着许多熟悉与不熟悉的父老乡亲,阵阵鼓乐响起,寄予了亲人们无限的哀思,也招来了十里八村和路人的关注。随着道士的手势,鼓乐全部停止,听道士念完祭文,祭文冗长而繁杂,大数记载着大妈养育儿女的艰辛,儿女们在各行业的作为等;之后道士开始念孝子的名字,听到名字的人就上前作揖磕头。吹唢呐的人倒是和道士配合默契,不紧不慢迈着方步一边吹着唢呐一边在下跪的孝子身边来回穿梭着行走,礼仪一直进行到十二点左右才结束了,直至夜深人静。
我姐妹三人尾随母亲回到家,院中的老狗呜呜两声,便乖乖回到门边缩着身子卧着。草草洗漱后躺在床上,看着月亮从院子的上空划过整个天际,脑海里一直浮现出大妈生前的样子。大妈年轻时很贤淑,孝敬公婆,团结邻里,在村里口碑很好。大妈一生任劳任怨,大伯去世早,大妈既要照顾老人还要照顾五个堂哥和两个堂姐,但再苦再累,她却从不拖累儿女,这也是她以致后来积劳成疾的主要原因。记得去年阳春三月我抽空回了一次老家邵寨镇,早上起床后,就带上爸妈去大妈家,大妈住在一间有些昏暗的屋子里,一脸枯容,卧在靠门口的床上,耳朵不好使,听人说话有些吃力。“他大妈,这是小燕,回来看看你”父亲说话比平时更大声,更慢。“哦,小燕啊……好好”大妈声音象浑浊的河水。父亲贴近大妈耳边很费劲地说明我带大妈去街道吃羊肉泡馍的来意,大妈侧起身子一个劲地对我说:“燕,你挣钱不容易,每次回家都叫大妈吃羊肉,太浪费钱了”,大妈已经八十一岁,象这样陪伴我的还有几个春秋?吃完饭,我因为店里有事就直接送大妈回家了……谁知这竟然成了最后的永别!
凌晨鸡叫二遍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六点多钟从大妈家传来的唢呐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平静也惊醒了我,匆匆起床洗漱完后我和姐姐、妹妹换上孝衣就出了门,天还没有亮,四周雾蒙蒙的,约走了几分钟就到大妈家门口了,门口已经有人燃放着麦草火,我进到大妈平日里住的屋子,屋子很窄小,感觉四周的墙壁都散发着冷光,姐姐、妹妹、我和堂哥堂姐不约而同齐跪在大妈灵柩前,支客安排八个身强力壮的人抬着大妈的棺木出来了,早有人将一个约有四十米长的白布递过来,白布遮在孝子的头顶上,二十多个身穿孝服的人排成一字长行的送行队伍,孝子们一手拄着哭棍(缠着白色纸条的棍子)一手扶着头顶的白布,这时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九月的乡下确实有些冷,但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随着支客喊一声“起”,有力而顿挫,带动所有送行人的脚步,堂哥捧着大妈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抬棺木的人跟在后面,我们跟在抬棺木的人后面,这时更多的乡亲们涌来,手里都拿着铁锨,汇成了更大的送行队伍远远看着宛似一条白蛇开始往墓地前行,伴着鼓乐喧嚣,哀乐低婉,送行队伍所经过的人家门口均燃放烟火,在农村人的讲究即是送行又是祛邪的意思。
从大妈家到墓地约四里路,路窄坑多,又正赶庄稼快要成熟的季节,行路特别艰难,前面抬着大妈棺材的人,吃力前行,我也觉得那段路如此漫长,送行的人流浩浩荡荡,如果真有在天之灵,那大妈一定感到一路风光。大妈的墓地和我们家以前小麦地毗邻,小时候我们经常去地里给天未亮就赶早割麦子的大人们送水,和小伙伴一起在地边拾麦穗,农忙过后约上村里小伙伴一起给猪拾草的地方,我看见一个大挖掘机停在大妈墓旁,当棺木下放入墓穴的那一刻,我真正体会了伤心欲绝的滋味,陪伴我四十年的大妈就这样永别了。仓央嘉措曾经诗云“‘哗’的一声,一声就淌光了”,而她竟连“哗”的一声也没有,将生活与生命都淌到了土地里,我失声痛苦,堂姐更是哭得好几个人硬是拽不起来,平日严肃、威严的长辈们、乡亲们表情都很庄重,孝子们跪下身来,面对灵棺,失声痛苦,仿佛在须臾间将往日种种都拾起来——人间沧桑,挖掘机无情地将一堆堆黄土推向墓穴,很快地北头耸起一座高高大大的新坟,也就宣布了慈爱的大妈入土为安了。
我永远怀念长眠在老家土地上的大妈,我甚至有一个心愿:如果我能行,我甘愿为淳朴善良的乡亲们并不富裕的生活奉献一点我的爱心——为了故去的大妈,也为我自己,而这一切源于那割舍不掉的故乡情结。
甘肃省平凉市灵台县人,热爱文学,喜欢阅读。多篇作品在《平凉日报》、《甘肃农民报》、《甘肃经济日报》及网络平台发表,作品曾在全国多次征文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