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小说前沿·海棠依旧笑春风ll总第597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海棠依旧笑春风
文/吕志荣（山西）
吃过早饭，老支书李有功家大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今天是他儿子李春风结婚的大喜日子。如今的新农村和县城一样，娶媳妇娘家全要六个小车，头一个是白色的，象征白头偕老。车队要天刚亮进城，专业婚庆门店彩装，鲜花彩带、璀璨亮丽，比喻日子繁花似锦。临走，春风妈对当娶亲的大弟海海千叮咛万嘱咐:“亲家母要是为咱没拿上那十五万元彩礼钱难为你们，千万不敢发火，这事怨咱穷，是咱没理。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好好给人家说好话，说合得把媳妇娶回来。向人家保证，大年前一定把钱送去，到时多给拿一万，给十六万。”
娶亲的走了，同时把春风爸妈的心也带走了。心神不宁的春风妈不一会就问春风爸，“你说该到了吧？”
春风爸“嗯”一声心事重重地说：“差不多了。”春风妈还在絮叨，“不会有事吧？”春风爸心不在焉地说：“说不准。”春风妈又六神无主地问儿子，“你舅没来电话吧？”春风笑着说：“现在还不到八点，还在去的路上。”春风看着爸妈愁眉苦脸、心神不安的样子，也是不住在院内转着圈儿，不时地看看手机，一脸焦虑，烦躁不安。他担心，三番五次交不了钱、娶不回媳妇，大家伙儿咋收场？得了不治之症、望眼欲穿要见媳妇的爸咋安慰？还有那个痴心不改的她真的要来闹事如何办？
原来，老支书只有春风这一个儿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一米八的个头，在校学习又好，上高中就有不少女生暗送秋波。马辛庄的贾海棠和春风情有独钟，上了大学更是一往情深。大学一毕业，海棠催着要订婚。春风说：“咱俩年纪都小，不如先考虑工作再考虑婚事，你看如何？”海棠说：“行是行，我是怕你考上了，我万一考不上，你可能不要我。你要当了陈世美，我没秦香莲的骨气，只有以死相报了。”春风按住海棠的小嘴埋怨说：“不许你瞎说，我舍了命也舍不得你。”海棠说：“我打心眼里爱你，不管你上班还是回村种地，我都无怨无悔地爱着你、跟着你。我听你的，那咱就考吧。”
一连考了三年谁也没考上。春风说：“你考吧，我想回村创业。”海棠说：“那也好，创业搞好了比上班也实惠，我也跟上你创业。”春风说：“不行，创业风险太大，咱这里自然条件差，又缺乏资金，弄不好栽进去就有头破血流的危险。现在我也是铤而走险，等我有个名堂了你再来也不迟。”海棠噘着嘴说：“那你是不管我了？”春风笑眯眯地说：“我没本事，等你考上养活我吧。”
春风在省农科院的支持指导下，进行玉茭排除转基因病毒的研究试验，同时利用本地广种优质玉茭的优势，开发玉米穗的熟制加工，向外销售。计划头一年先少种点，种六垧约60000株，优质穗按每株1.5穗算，能产大约100000穗。除去一切开支，一穗弄好了能赚1元钱，赚十万元大有希望。
本来天气预报准确无误。结果头晚中央台预报今早有霜冻，可春风苦于需要大面积预防而束手无策。一夜提心吊胆，早起总归苦霜无情，满坪白雾腾腾。玉茭，谷穗，山药，凡绿的禾苗都耷拉着苍白的头，蔫蔫的叶，和他们的主人一起哭泣，一起在飒飒秋风中发抖。除过三万穗少日期玉茭早收外，全部受冻不能上市，一场霜冻赔了将近十万。
第二年爸妈劝他:“这玉茭每家都种，不是什么稀罕吃的，多了卖不了。你种那么多，还不是赔钱？咱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趁早改行吧。”春风说:“我要哪里跌倒哪里爬起。”
真是儿大不由娘啊，今年春风又一咬牙种了十三垧小日期玉茭，结果风调雨顺，长势喜人，早熟早收，收下十九万穗精品玉米。而且国家大力支持中小私营企业，各行各业大开绿灯。营业执照审批权限下放到市，手续随报随验收审批，春风没花分文领了营业执照。当年一路顺风净赚二十万。
春风爸妈喜出望外。儿子事业有成总算放心了，可是儿子的婚事时常忧心忡忡。眼看快三十的人了，媳妇只字不提，老俩口心急如焚，成天念叨，可儿子就是不理不睬。他爸一方面着急生气，一方面积劳成疾突然病倒，去医院检查发现得了癌症，紧看慢看到了晚期。春风要上北京给父看病，他爸好说歹说哪里也不去，说这种病哪里也看不好，省下钱留着娶媳妇吧。春风娘说：“你爸的病还得看，你的媳妇也要抓紧打问。妈知道你心上还是谋算着你那同学海棠，可几年了没个结果，不能再等她了。等过了三十你要有工作还好说，像这样趴在村里，岁数相仿的不是外出打工，就是早结了婚，没咱的对象了。老年人说三十无儿半世空，哪怕是娶个离婚的也比打光棍强。”春风听了总是笑笑，不点头。
十月的一天，春风无精打采在门外晒太阳。突然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叫着，落在院内的杏树上。随着大门“”吱的一声打开，春风妈和隔壁常说媒的韩大娘引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女和二十出头的女子说笑着走了进来。妈听着喜鹊叫，引着客人来，高兴得嘴也合不拢：“喜鹊报喜，你大娘给咱引来媳妇，咱这媳妇准成呀。春儿，快迎客人们进家。”
春风迎进客人，和妈悄悄说：“我不想订婚。”妈说“这回由不得你，等那女子等得快三十了，再等就成老汉了。这回只要人家看上了非订不可。再说了你爸病着，他成天想着给你娶媳妇，只要能顺着他的心尽快给你娶了媳妇，他心上乐了，病就好了。这叫‘冲喜’。”
春风说：“这全是骗人的鬼话，现在什么时代了还信这迷信？”
春风妈神秘兮兮地说：“这不是迷信，是隔壁老张家上大学的娃回来说的，说是一个美国医学专家说人的心脏有一种特异功能，只要心情好了，就能产生一种能杀死癌细胞的激素，十个癌症病人通过自身调理，少说也能治好八个。为了你爸，这次你必须听妈的。”
客人们在沙发上坐定，春风妈忙活着倒水、端上水果和糖。没等大婶开口，春风妈就乐呵呵说：“她婶儿，你生的这好闺女呀，我们家就是有点穷，我这儿子还入眼吧？”婶欢喜地说：“浓眉俊眼，高挑大个，好小伙，好小伙！”瞅着闺女抿嘴笑着说：“英英，妈看人家比你强。”英英瞅着春风含羞带笑说：“ 我看呀，我看是个丑八怪。”说着双手埋住了脸。大娘笑着说：“英英二十多的大闺女了还害羞，姨明明看见你一进家就眼睛不转瞅端上人家了，还硬要说反话，不怕女婿嫌你傻？”英英笑着说：“我还怕他没本事呢。”春风不凉不热地说：“这话算你说对了，我是第一没钱，第二没本事。”准岳母说：“我们还是奔着你这当了十五年支书有钱的老子和你这有本事的大学生儿子来的。”
韩大娘满脸堆笑说：“我看两家都看对了，咱就商量聘礼的事吧，英英你看要些甚？”英英快言快语说：“我衣裳带首饰五万，我妈养育了我一回，给上十五万彩礼。另外我不想住这烂房，哪怕面积小点也在城里买一套楼房。”又笑着看春风说：“不多吧？”春风妈忙说：“不多，不多，这回先拿上五万定金，余下的……”没等春风妈说完春风接过话去说：“楼房迟早给你买，那十五万能不能结了婚不出一月给清？”准岳母不悦地说：“娃啊，你听说哪里有这做法？自古道，牲口吃了傍路的田，女婿花了外父的钱。结了婚你要过得紧给不了，我们还能当成饥荒要？”春风爸忙说：“亲家母说得对，日子再紧也不能紧在彩礼上。我这两天手头没有，就是找人转借也在娶的那天给你带去。”亲家母说：“结婚前五天就得给清。”春风爸说：“好，那天一定送去。哎，对了，想和亲家商量，娃娃们都大了，能不能年前把喜事办了？”闺女偷笑着看了眼娘，娘会意地说：“行，我这人痛快，亲家说哪天就哪天。”春风爸说：“新年举国欢庆，你看如何？”“行，我也是这么想的。”春风妈说：“那咱就这么定了。”
中午，春风爸妈引着亲家、媳妇、媒人，高高兴兴去馆子吃了订亲饭。下午春风骑摩托送回岳母和媳妇。
过了几天，春风愁苦地想着心事。手机响了他也懒得去接。手机越响越急促。他厌烦地接起，带点毛躁地问：“你谁啊，有甚事？”对面传来撒娇的声音：“哟，谁惹我那亲亲了，告姐，姐给你出气。”听了这话，春风“哧”的一声笑了：“比姐大还能给承应个甚？说，有甚事？”海棠微嗔道：“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人家忙得顾不上打，你多长时也不能打个电话问问？扫兴。”春风哄着说：“我的小姑奶奶，到底有啥事，别折磨人了。我的不对还不行吗？”“这还差不多。”海棠娇滴滴说：“告哥个好消息。”
“啥好消息?快说。”
“我考上公务员了，分在马辛庄乡上班。”
“太好了，恭喜你呀。”
“咱俩不是一家人吗，应该是恭喜咱呀。”
“唉，再别说咱了，前天我妈给我强行应下媳妇了，新年就结婚。”
“你说啥，问下媳妇了，咱不是说好海枯石烂不变心吗，你怎就把我扔了？”春风无奈地说：“我爸癌症晚期，非要我在他有生之日娶回媳妇给冲喜。我只好糊里糊涂应下了。”海棠火冒三丈地说：“我不管，你哪天娶她，我哪天也去。”
春风满嘴好话哄着说：“你别急，明知我是不情愿的，彩礼说下二十万，我去年赔了十万，今年还算可以，赚回二十万来。可还得给爸看病。家里有俩钱全贴进去了，亲友们名下勉强借了五万交了定金。余下十五万想贷还没抵押，逼得我爸妈束手无策，成天茶饭不思，长吁短叹。对方是娶时交不清当下就悔约。我想好了，新年那天等我的好消息吧。”海棠说：“反正你想办法，到那天我要和你拜堂成亲。”春风忧心忡忡地说：“哎，险些又忘了，我也告你个好消息，就是去年我与省农科院搞的那个排除转基因试验告你不是失败了？后来我给他们写了分析报告，述说了我的观点。我认为是土壤的问题，这几年土壤中已有了转基因病毒，他们同意了我的观点。今年是在我新开垦的荒地搞的试验，结果成功了。农科院给我发了科研成果证书，还奖了五万奖金。”手机上听见海棠高兴地跳着说:“知道我春风就是有本事的人，是值得我爱的人。”
新年前五天，春风爸妈翻山越岭、提心吊胆到了亲家家里。俩亲家和闺女估计是送钱来了忙着笑脸相迎、热情地倒茶递烟。春风妈不好意思地张了几次嘴才结结巴巴地说:“二位亲家，我们对不起你们大人、娃娃。那个……我俩今儿来……是给亲家俩赔礼道歉来了。那个钱……钱还没凑齐，实在对不起你们了。求你们再宽限五天，回去就是叩头作揖，到娶那天把钱一准拿来，让二位笑话了。”男亲家没说话。女亲家一笸箩两簸箕好一阵挖苦：“你这大名鼎鼎十几年的老支书，在我们面前哭穷呢，还是怕露了你的富馅儿？就是今天我们宽限了你们，恐怕娶那天没钱也骗不走我的女儿。”说罢恼怒地出去了。春风爸妈脸上赔着笑，心里比哭还难受。
今天娶嫁的日子还没拿上钱。
春风心烦意乱地走出了大门，想到街上透透气。突然手机响了。他忙接起，那面传来舅舅急促的声音：“我给人家好话说了千千万，就差下跪了。那老婆儿先还和我讲辩，到后来只有一句话，‘放下钱安排我闺女上车，没钱空车回去。’闺女只流泪不说话。她娘说，‘遇上这毛驴人家，不值得气。他们走了妈就给你联系那天说的那家，出口给咱二十万，小车楼房都有，’说完引着闺女回家了。咱们怎么办?”春风说:“她骂我是驴 ，她把闺女当驴卖，她才不是啥好玩意儿。她不嫁了，我还不要呢！你们快点回来吧，慢了还怕她闺女哭着鼻子撵来呢。我已骑摩托上了路，在二道河岔路口等你们。”说完挂了电话又拔通了海棠的手机，“喂，是海棠吧？刚才风停雨住，可否海棠依旧？”对方喜滋滋地说：“初心不改，早在华堂等候。” “只是……” 海棠吞吞吐吐地说：“我还得去马辛庄乡政府一遭。”“去干啥？”春风着急地问。海棠慢悠悠地说：“暂时保密。”春风央告说：“好我那祖娘娘哩，人家是滚油浇心你才唱东吴招亲。是能还是不能给我个快信。”海棠嘻嘻笑着说:“你倒急了，听到你喜新厌旧定了婚时，我气得恨不得去你门头吊死，我那时心急如焚，有谁理过我？还不是我自种苦果自个儿吃，还想望你念及旧情，回心转意，苦苦等了你这两个来月。我为你流尽了泪、伤透了心。我是怎样度日如年熬过来的？让你等一个小时你倒急了，你早做甚来着？错过我对你这痴心，在谁名下你还能张出口来？看你拿上三十万能不能买来人家的心？”春风被数落得闭口无言。只是连连说好话：“我念你的好、记你的情，救命不过了。日后绝对会对你千好万好，看我的行动吧。有事你赶紧去办吧，千万不敢过了十一点半，到时我去接你。切记，切记。哎，要不我骑摩托赶紧送你去？”“不敢劳你的大驾。”海棠说着挂了机。
春风像卸去了沉重的包袱，浑身轻松爽快，虽是数九寒天，却有着春风得意的感觉，舒心惬意不觉到了岔道口。眺望间，车队飞速驰来。舅急刹下车，满脸歉意地说：“舅没给你娶回媳妇，回去怎交代我的姐姐和姐夫？”春风笑着说：“没事，舅舅大可宽心，外甥儿自有办法。”说着把摩托交给小车司机，自个开了车领头，哼着曲儿，悠哉悠哉朝着自家村返回。快到村口了，停在一片树林内。
眼看着十一点二十了，春风发着了车。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不觉来到马辛庄乡政府大门口。大门开处，欢欢喜喜走出海棠和乡党委周书记。春风忙迎上去握住书记的手说：“周书记好，你们开完会了？”周书记满脸喜悦地说：“恭喜你啊，春风，没误了事吧？”春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没事，没事，快上车吧。海棠和我坐头一个白车，周书记和舅坐第二个车，”说着车队浩浩荡荡开回自家大门前。
三声礼炮过后，春风握着海棠的纤手，边给观众颔首致意，边引着新娘款款步入华堂。春风欢欣鼓舞地揭起新娘的红盖头，双双跪在二老爹娘面前。惊喜之余述说了事情的经过，给二老爹娘叩头行了大礼。二老爹娘流着喜泪搀起媳妇和儿子，泣不成声地说：“真是难为我俩娃了。周书记快坐，看茶点烟。感谢您把媳妇给送来了。”
稍事休息，总领（主事的）高呼：“现在婚礼开始，首先请周书记讲话！”周书记在客人们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主席台，激动地说：“我今天肩负着双重任务，一是受海棠父母委托送新娘子海棠来了；二是受乡党委委托给你们村送第一书记贾海棠同志来了。大家欢迎！”在场所有人报以暴风雨般的掌声。周书记接着又说：“贾海棠同志本科毕业，今年考上公务员分在咱乡，有一定工作能力和创新精神，对咱村今后的工作提出不少新想法、新建议，她的婚姻就是改革创新的突出事例。下面请贾海棠同志讲话。”
海棠大大方方走上主席台，她说，“从我今天的婚姻开始，第一，废除女方收彩礼旧习。现在，社会上要彩礼普遍比较严重，春风今天就是因为交不起欠下的十五万彩礼，临到跟前悔婚的。有的人家加上小车、楼房五六十万，虽然娶过了，借下的债一辈子还不清，两辈子受穷。从中央到地方，辛辛苦苦脱了贫，一个媳妇娶得就后退几十年，不改革能行吗？第二，办事宴也不许行礼。大家都清楚，礼钱也是一年比一年高，谁也不想行礼，因为行礼闹意见的也不少。可是世情难违呀。从我做起，咱村就带个头，亲朋好友聚两桌，欢天喜地把媳妇娶回来。”
听的人满座哗然，掌声雷动。
【作者简介】吕志荣，山西岢岚人。曾在岢岚、五寨报刊、微信平台刊发二三十篇，并在市级以上发小说、散文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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