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冲浪与多彩风姿———论河北诗人边国政的诗歌风格
1979年金秋，我国最具影响力的报纸《人民日报》发表了一首题为《对一座大山的询问》的长诗，诗内以激昂热灼的挚情，厚重有力的呼唤，向历史发问，向真理求实，为一个被沉冤深埋着的领袖——刘少奇而呐喊鸣冤；社会被振奋了，人民被唤醒了，一个新的时代被开启了。随着这首诗的广为传播，诗作者边国政的名字也逐步为人们所熟悉，他踏着时代的节拍，以笔代口，以诗代鼓，不断抒发着诗人个体与时代的生命交响。
边国政诗朗诵
边国政先生1944年出生于辽宁铁岭，1964年考入清华大学水利工程专业，大学期间便开始发表诗歌作品，初显才华。长诗《对一座大山的询问》的发表，使他的诗歌创作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随后，他在各类诗歌报刊上发表诗作达数百首，出版诗集《爱的和弦》、《三角帆》和《春的雕像》，荣获“首届全国优秀新诗奖”、“首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等。1984年，他与诗人刘小放、姚振函、萧振荣等组成“冲浪诗社”，与该社的其他成员一起成为近三十年来我省诗歌创作的主力军。
纵观边国政的诗作，始终挺立着一位激昂风发的冲浪者形象。抒发情怀，寄托抱负是诗歌的重要功能。古代典籍《尚书▪尧典》较早提出 “诗言志”说，被视为我国历代诗论的“开山的纲领”，后来，《毛诗·大序》又进一步指出：“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此处所说的“志”，内涵是十分丰富而复杂的，但多侧重指作者的思想抱负与理想志向。边国政表现此类内容的诗作数量最多，影响也最大。他此类题材的诗作又可分为两种，一种为对党和祖国、著名政治人物与事件、地点，以及某些理想信念的直接讴歌或情感抒发，即人们所常说的政治抒情诗。较有代表性的如：歌颂党和祖国的诗作《祖国，我爱你》《当我们面对党旗》《中国，在世界运动场上》《中国速度》，缅怀讴歌原国家主席刘少奇的诗作《对一座大山的询问》《他在我心中》《丰碑》，缅怀讴歌其他先烈的诗作《共产党员的抉择——张志新烈士事迹读后》《呵，正当夏天……——痛悼蒋筑英、罗健夫同志》等。《中南海抒情》是通过对中南海这个特殊的政治地点进行巡礼，以歌颂光荣的革命历程和伟大的人民政权；《信念之歌》《无名之歌》等诗则是对新时代各种崇高理想信念的热烈褒赞。此方面内容的书写，为诗人提供了一个极为广阔的抒情空间，也为抒情主人公的卓然挺立提供了基石。
边国政（右）与苗雨时（左）早年在一起
同时，边诗也不排斥诗人本我的情感抒发，她是作者的内心独白，是诗人情感的自然宣泄与倾诉，是一个生命本体的思想外化与精神探求。此类诗被史称为“咏怀诗”，魏晋时期的著名文人阮籍曾有《咏怀诗》八十二首，被赞“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颇显旨趣遥深，高古清奇之概，为古代此类诗的代表作。在当代，边国政的不少作品也可归入此类。较有代表性的如：《我》《我的诗写在脚手架上》《我的歌唱给我自己——关于“表现自我”问题的争鸣》《我们的名字叫希望》等，均为作者志之所之的产物，是诗人情怀的真实律动与自在挥洒，是诗人冲浪者形象的内在化与立体化。
鲜明的时代性，是边国政诗歌风格最为突出的特征。人类之所以需要诗，就是要通过她来集中表现丰富的现实生活和抒发复杂的人类情感，而这两者都不能脱离开诗人所处的时代。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能准确谛听时代的蹄响，能迅捷响应时代的召唤；一首优秀的诗篇一定会有当代精神与追求的灌注，一定会有对当代潮流甚至问题的的精准捕捉。边国政就是这样的优秀诗人代表之一。他享名于上世纪80年代，对这个时代，著名诗评家苗雨时曾以诗人般的笔触描写道：“历史的转折，思想的解冻，大地的苏生，时代的晴空充盈着一派葱俊进取的青春气象。在这种拨云见日的精神气候下，一个诗的风潮，仿佛一夜春风，冰河炸裂，汛期来临。它以一种不可遏止的声势，波飞浪溅，奔涌而来”。而边国政正是这新春景象下的“葱俊”，是那一碧晴空下翻飞扶摇的矫燕。那首创作于1979年金秋的长诗《对一座大山的询问》，一夜之间，使边国政成为河北诗坛最具实力的领袖诗人，并在全国产生强烈影响。此诗写于国家主席刘少奇未被昭雪平反之时，他站在时代的高度，喊出了无数人民的心声。对于这首诗，诗评家苗雨时曾精湛地评论说：“1979年，时代的春季，乍暖还寒，天空并不明朗，但诗人已听到冰层的断裂声，预感到春潮的降临。这时，他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以一个见证者的身份，向一座迷雾沉沉的大山发问，那一声呼喊，震动了中国大地，在天空久久回响。这无疑显示了诗人特殊的时代敏感和越拔的历史想象力”。短短的几句话，准确而鲜明地指出了此诗的特色和不可低估的文学价值。
代表诗作之一
强烈的先锋色彩，是边国政诗歌风格的又一重要特征。优秀的诗人应该站在时代的前列，不仅要成为伟大时代敏感的感知者，而且要成为其中勇敢的“冲浪者”、探险者。边国政是“冲浪诗社”的舵手与中坚，他在1986年11月《星星》诗刊发表的他所执笔的“冲浪诗社宣言”中说：“如果硬要开列什么纲领的话，我们的旗帜上只写着两个字:创新。为了诗!为了需要诗的人们!为了需要诗的今天!今天，为我们提供了一切，包括欢乐和悲伤，我们不能让今天失望。除此以外，任何原则都是约束、拦截和扼杀。”以挣脱所有的原则来谋取创新，这是冲浪诗社总的纲领，也是边国政个人创作的一种自觉追求。《我》是边国政自题于诗集《爱的和弦》篇首的代序诗，在首段的末尾，诗人说：“人们，请用力击打我吧——/在没有火和光的地方，我愿做一块熏黑的火镰”。这很自然让人联想起前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所塑造的勇士丹柯形象，在没有火与光的森林，他勇敢地掏出自己的心高高举起，让那心脏燃起的光亮照耀大家前行。边国政很多的诗篇都在塑造与讴歌着这样的形象。如《共产党员的抉择——张志新烈士事迹读后》一诗中所写那种荣誉、喉管、脑袋等一切都敢于抛弃的刚强，以及那种不怕“抗一万个大气压”、不怕“一把骨灰都不留下”的英勇；正体现着先锋者的品格。《钻天杨》《避雷针》《松》等诗所展示的那种“不畏风狂雨暴/何惧雪剑冰刀”的精神，也是诗人心内先锋者形象的种种化身。
边国政早年照片
恢弘豪壮的气韵与格调，是边国政诗歌风格的另一重要特征。燕赵自古即为慷慨悲歌之地。荆轲赴秦，引来无数萧瑟悲慨的吟唱；曹操临碣观海，得赋沉雄茫远之诗；幽州台上，陈子昂长吟孤冷幽怆之词。地是人非，边国政同样吟出恢弘豪壮，激昂慷慨的气韵与格调。据郁葱先生回忆，边国政在冲浪诗社中被称作“希望诗人”。能被冠以“希望”之词，我想首先是因为他富于祈盼与梦想，是个充满浪漫激情与理想的诗人。在他的《爱的和弦》和《三角帆》两部诗集中，就有三首直接以梦、希望为题的诗作，分别为《梦》《希望》《我们的名字叫希望》。梦与希望，是心与思想的放飞，是让感情冲决现实的边界，给祈盼或理想以最大可能的兑现。不管是在梦中对爱妻的寻觅，还是要变成燃烧自己的太阳，或是看到从启明星上起飞鸽群，都无不为诗人的想象插上翅膀。因为充满激情与理想，使边国政的诗时时显得格局敞阔，气象浩大，高蹈而恣纵，给人以秋水天长之意，排山蹈海之势。
诗歌朗诵
边国政的很多诗歌所表现的多为重要的事件或重大的物象，如产生很大影响的《对一座大山询问》是针对共和国最大的冤案——刘少奇案而发，所发问的对象是红色革命的重要起源地——安源山；同时，诗内所及远迄多少万年前的远古化石，近历近现代历史的诸多事件，以及许多广为人知的红色圣地，如井冈山、洪湖、南湖、梅岭等，全诗龙蛇走笔，大开大阖，将领袖刘少奇的主要事迹及广大人民对他的深深感情有力地熔汇于笔端。《少奇同志携春归》一诗虽是从季节的自然变换入笔，但诗人的笔触接连走过田野、矿山、草场、平原、工厂……尽管移步换景，各有不同；却又笔试贯通，一气呵成。又如，组诗《风流世界》中的《鸽子》《橄榄》《绿色》《和平》等篇，则表达了诗人对整个世界的和平美好的深切祈盼，具有普世的价值与意义，是诗人审美视野向更大范围的一次跃升。著名长诗《我的诗写在脚手架上》将方格稿纸喻为脚手架，她与蓝天垂直，象巨手抖开的大网，在时间和空间的坐标上、在地球的经线和纬线上，淌出裹着混凝土的语言，真是壮思天外，想古今中外诗人之所未想，令人叹绝。
诗歌朗诵
浓厚的忧患意识与幽纡的愁思，是边国政诗歌风格不可或缺的又一特征。如此的特征使他的诗虽紧跟时代且先锋高蹈，却又不流于空洞肤浅。边国政是一位一直坚持深度写作，始终追求把握历史脉动和民族魂魄的诗人。他把自己当做铺路的一粒砂、一块砖，呼喊着“祖国，在我的背上前进吧——”（《我》）；他把方格稿纸当脚手架，要写出“一代人的情思”、写出“新中国的意志”（《我的诗写在脚手架上》）。他虽然也强调作为个体的“我”，但这我与“四千万党员”相连，与“十万万人口”相连；同时，他所创作的作品也非单独个体的，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之歌即人之歌”，这歌的源头是生活，这歌中“有糖有盐，有痛苦也有欢乐”（《我的歌唱给我自己——关于“表现自我”问题的争鸣》）。因此，在边国政的诗歌中就有着他紧随中国在世界大运动场上而一同奔跑的身影，有着他为中国速度而欢呼呐喊的狂喜，有着他对丰碑与领袖的近乎宗教般的膜拜顶礼。然而，在另外的一面，边国政诗歌中还有一类具有讽喻批评色彩的诗作，则更明确体现了诗人身上的忧患意识。如《先生，我见过——<阿Q正传>读后》一诗通过对当代种种阿Q的变体进行展示与鞭挞，以探寻新的民族品格的重塑；《“渤海二号”激起浪花》一诗针对七十二个生命的失去，大胆追问“既然有了烈士——谁是刽子手？”敢于直面现实中出现问题和矛盾，充分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甚至“恨”； 《“更新”的春歌》是诗人写给第四个植树节的一首诗，在表现过春天与植树给人带来的欣喜之后，诗人仍不忘提醒“是谁伏在办公桌上打呼噜/快出来，快出来植树！”对那种慵懒不作为的风气给予鲜明的警示。
边国政诗歌中还有着一些具有深深幽纡愁思的作品，这使得他的诗歌风格更为丰富多样。诗集《三角帆》的第二辑《故乡的云》集中收录了他的七首思乡诗，而其中第一首又是包含五篇诗作的组诗，因此仅此辑就收录十一篇同类作品，其它尚有《乡寄》《山河情》等篇亦有类似风格。这些诗写乡音、乡井、乡路、乡月；写曾给他带来乐趣的老屋的蟋蟀，写曾给他带来无数憧憬的彩色蜡笔……将乡村素朴醇美的景致历历在目地描绘出来，情感真挚而深切，低徘徐徊，余音袅绕；尽管没有边诗常见的那种高亢激昂的格调与急促响亮的韵律，却同样能够打动人，也是不可多得佳品，非常值得重视。
总的来说，边国政是一位风格鲜明且多样的当代诗人，是冲浪诗社的优秀代表。他诗歌风格的形成有所处时代的深刻影响，也是我国，尤其是燕赵地区历史文化长期作用的结果，也与其个人的成长经历及思想性格密切相关。他的诗歌不仅是属于诗人个体的，也是属于我们这个区域文化的；他的诗歌不仅只属于某个特定时代，而将也会随着时代的演进而融为不朽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