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信念 || 作者 周晓东
作者周晓东,甘肃会宁甘沟驿镇人,1989年8月出生,中共党员,甘肃省委选调生。
我一眼望去,我的视野被一条干涸的小河分割,一半是绿色的草原,一半是起伏的沙漠。仅仅一条小河,让两边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色。我垫起了脚后跟努力向更远处望去,小河没有尽头,沙漠没有尽头,草原没有尽头。
如果没有这条河,也许沙漠会蔓延过去,将绿洲吞噬。
我自小生活在西北的一个小山村,村庄的两边是无穷无际的高山,中间一条带状的平地,东西不足十里。祖辈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像地里的种的庄稼,一茬接着一茬,一个地方,传了好几代。
在小时候,我从懵懵懂懂到渐渐变得懂得越来越多的那几年间,我几乎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这里。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全属于这里,这种观念在这个村庄的人们的思想里已根深蒂固,毋庸置疑。所以,从小我就学会了犁地,这是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必须要早早学会的一门生活技术。早晨我把牛圈门打开,牛会自己走出来,我也不用把牛牢牢拴在手里,它知道要去哪里。到了地里,我跟在牛的后头,牛从地这头走到地的那头,我也跟着从这头走到那头,我连抬头都不用,我知道牛到了地头它就会自己转过来。一个上午,整个地就会被我划一遍。我总以为我不能改变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但是犁地是我确信我曾经改变过一样东西,本来土在这里堆着,我的犁耙过去,它就到了那个地方,如果我的牛没有偷懒,它的力气使用均衡的话,来年种在地里面的庄稼就会长得更好,或许有一处本来因为缺水而长不了庄稼的地方,因为我的那一犁耙,它就长出来了,它就发芽了,它就能戳破地皮钻出来,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28年前,我是村里年龄最小的,而现在我算是村里正儿八经的壮劳力,换做那个年代里的人,28岁的壮劳力一天的时间里能种一亩地的玉米,两亩地的胡麻,还能挑十担粪。那时候,地是最宝贵的东西,人们能把地里的草拔的一根都不剩,整个地干干净净。人们整天钻进地里不出来,即使有一根玉米长歪了,也要拿根木棍子把它扶直,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地里掉进了一颗麦粒,总会想办法把它弄出来,装在衣服兜兜里,带回家。记得夏天收麦子的时候,这个村庄的人们就会起的很早,大概早上4点就会起床,赶紧往肚子里面填点东西,匆匆忙忙去麦地,有时候人们通常不吃东西就出了门。在那个年代里饥饿是一件能被遗忘的事情。
我终于离开村庄的那个早晨,我依稀记得整个庄子被薄雪覆盖,因为太寒冷,雪不能被融化,加上雪下黄土的衬托,整个村庄像被人遗弃了一样,安静到令人绝望。为了赶车去工作的地方,我偷偷的从还在沉睡的村庄前走过,小心翼翼的迈过村东头的那条已经干涸好多年的小河,穿过小时候摸爬滚打的泥土路,搭上了去通往城市的大巴。
多年的城市生活后,我几乎已经融入都市的灯光和喧嚣,但后来我发现,总有一件事会把我从魅惑的城市中拉回来,彻彻底底回到原来的模样。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遇见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在地上使劲地叠着一块尼龙布。风吹着满天的塑料和废纸裹挟着黄土和雪花敲打着灯火星星的街铺,好像在刻意提醒这个城市的人们,冬天已经来临。我走近他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布衫铺到地面上,迟缓地抬起一个腿压住布衫的一角,又把身体使劲地挪开地面,慢慢地将手伸向破布衫的另一个角。我从他身边走过一段距离之后,我又回头望了一眼,他还半跪在那里。或许他身上的寒冷太多,这块布衫对他太珍贵。在巨大的寒冷面前,他只能独自面对内心的孤独和绝望,他究竟遭遇了什么,那是他一个人的,在这个社会里,几乎没人会去想。活下去,对现在的他来说,变得很艰难。似乎社会就是这样,如果灾难不降临到自己身上,别人只会庆幸,而没人会在乎。
生活在想尽办法把你摧残之后,总会让你懂得点什么。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和那些年他在家里放羊的日子。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的光景特别地惨淡,唯一的生计就是父亲养的那二十多只羊。我们努力地活着,羊也努力地活着。那几年天气特别地干旱,父亲一直要把羊赶到很远的地方才能吃到草,他每天总是起的很早,生着火炉喝一罐子茶,背着母亲烙的馍馍早早地出了家门。为了能让羊多涨点膘,父亲一整天都不回来,不管刮风下雨。有时候我问母亲,下这么大雨,父亲在哪里躲雨,母亲总会说,没事的,你父亲已经习惯了。父亲总是把羊看的比自己更重要。后来的一年,家里实在是太困难,父亲下定决心把羊卖掉。羊赶出羊圈的时候,母亲和哥哥落泪了。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家人已经与羊产生了感情。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活在感情的世界里,谁都一样。
小学到初中那六年的时间,那一定是母亲一生中比较艰难的日子。她肯定在想,她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床在黑黑的冰冷的夜里生起灶火给我们姊妹三做饭会不会让我们将来过得不像她现在过得这样艰难。那是一种日复一日的重复,她应该很害怕冬天的来临。她一定在责怪我们姐弟三为什么长得那么慢,长大了就不用起这么早了。又或许,她还期待着点什么。我对读书的认识也是从母亲早起的那些个夜晚开始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父亲和母亲,像风一样活着,随时都可能被吹散,改变家境实在太难了。他们活下去的一半信念已被艰苦的岁月消磨地无影无踪,剩下的一半信念就是他们带到这个世界的三个孩子。而除了我们三个,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生命已经变得不重要。
世界在力所能及地容纳所有的生命,不管你我生活在多么偏远的荒野,只要我们还坚强地活着,就一定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