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迟子建，让我对生活有了更多的热爱

一

我一直以为自己缺乏爱心，缺乏对自然风光的热爱，缺乏对平淡生命的热爱。自然，在我的视野中只是一些毫不相关的花草树木等枯燥的名称，不得已而入笔也总逃不了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矫情，每每阅读世界名著时都有大段大段的景物描写被我无比厌烦地跳过。而最为头痛的是引导学生去分析王维诗歌时的难堪。我闭上眼睛按图索骥般去想象它的诗中有画，脑子里却一片茫然。我从学生们无动于衷的神情中知道那些来自作品赏析中的精彩描述一经我的口是多么空洞乏味。作为一名教师我必须再三告诫学生们要“多识草木鸟兽之名”。我知道自己是那么不可救药。置身于故宫、颐和园，那些没有一丝生气的朱红大门、回廊亭榭在白花花的烈日下和我一样垂头丧气，长城除了秦始皇和孟姜女不老的传说在耳边鼓噪外，我没有任何的发幽思古之情。还有那被人誉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故乡，却一直是我努力要逃脱的地方，我受不了小城人的碌碌无为和俗不可耐，他们把我当成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时，也会撇撇嘴认为我是不可亲近的冷血动物。

二

幸而有这么一些闲散的日子，我倚床而坐，脚下堆满了这些装桢精美、墨香饱满的集子。我不知它们是散文式的小说还是小说式的散文。我一个字一个字浏览下去，舍不得跳过去一句一行一段。那是怎样的文字啊！它没有字字珠玑、妙语迭出，也没有故作深沉或天真。它芬芳四溢、天然圆润、色泽鲜艳。它有时清丽得像雨水洗过的月亮；有时浓艳得像旧时新娘的嫁衣；有时精灵得像森林中飞逝而过的红狐；有时又温存得象屋顶上缕缕升起的炊烟，它竟这样漫不经心掉入我的心坎，久久盘桓不去。

那些碧绿的菜园、金黄色的草垛、白雪覆盖的森林向我走来，一会儿流动，一会儿凝固。我仿佛在被白夜包裹的日子里激动又恐惧地等待极光的到来；又好像在黄昏时分静守着姿态恬静、有一股忧郁傲气的白卡鲁山；而渔汛的来临使所有的寒冷在触摸第一条磷光闪闪的鱼儿时都消失殆尽；我还闻到了礼镇来自大地的一股经久不衰的芳菲之气，一缕凡俗的土豆花的香气。这就是一年有半年冬天“兔子都不在这拉屎”的大兴安岭，是迟子建和她的亲人们几辈子都居住的高寒地带，也就是造就她全部美丽文字取之不尽的源泉。

从来不热衷旅游的我，竟为没有生存在那块神奇的土地上而遗憾，我甚至有打点行装的冲动，我要去看看那美得让人伤心的月亮，去院子的菜园摘一个半青半红的柿子，还要去看那灰色的木刻楞房子上是否已开了一个看银河的北窗？

三

迟子建不像是编造故事的高手，但她笔下的人物却血肉丰满得让我惊叹。窝囊无能的男人也会喝得酩酊大醉、揍打老婆，粗俗野蛮的男人也能良心发现、柔情似水；而女人的心事多半和天空一样苍茫，在被子里落够了泪之后，照样能起来烧炕、做饭、下地干活。这些活生生的男女和日出日落共同组成极北地带一道独特的风景。脂粉豆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土豆起了一匝又一匝。不知不觉男人和女人就老了。极其平淡的一生就像一条无波的长河缓缓流入大海。洁身自好也罢，丧尽天良也罢，猜忌仇恨也罢，在最终成为云烟过客时，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这里有哭泣、有哀怨、有隐忍，但没有绝望。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 ，何其粗糙又何其细腻，何其狭隘又何其宽容。女萝能嫁给曾经强暴过自己王二刀，并生儿育女，心满意足；邵红娇能为无恶不作土匪似的马六九一句话所震动而改头换面做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七斗能无比伤感地为曾经把她当牲口一样收养的姨夫姨母的亡灵祝福。朴素的人们用自己独特的爱和恨诠释着生存的意义，它让我们在频频回首之际，能更加平静从容地对待生老病死，对待日月星辰；它让我们 在感叹时光对青春和美丽的摧残之外，还能把院落打扫干净，让月光仍有一个美满的栖息之所。

四

我走在冰城的人流中，根据迟子建文字中的蛛丝马迹推想她可能现在就在这个城市。一想到离她这么近，我的心就狂跳不已。总有一天，我会郑重地走上前对她说一声“谢谢”。因为在读懂她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伸手触摸到了月光的光滑、洁净。接着我还回到了故乡，在亲人的怀里痛哭了一场。最后我对着学生讲解什么是情景交融，一抹阳光正斜照在讲台上，我知道我的课生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