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仑:黛玉之死

(一)

没有恋爱生活,就没有林黛玉的存在。

林黛玉用她的整个生涯唱出了一首缠绵哀艳的恋歌。《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流着他心上的血、眼中的泪,给她做成了记录,这恋爱至上主义的少女

便永生在中国千千万万人的心中,口中。

林黛玉似乎不知道除恋爱以外,人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生活内容,也看不到恋爱以外还存在着一个客观的世界。她把全部自我沉浸在感情的深海中,呼吸着咀嚼着这里边的一切,从这里面酿造出她自己的性灵、嗜好、妒恨,以及她精巧的语言与幽美的诗歌:以后,就在这里面消灭了她自己。

黛玉以前,中国原有着千千万万的局部的林黛玉:到了黛玉出现,那许多不完整的人物之情、之才、之虢,就都汇流在这一个人的身上。黛玉之后,一个完整的黛玉之情、之才、之貌,又分注到千千万万中国女性的身上去了。作者使这一个典型结晶了过去一切“春怨秋悲”闺阁女性之传统,然后又感染了以后一切“工愁善病”的闺阁女性之情操。于是黛玉忧郁,别人忧郁;黛玉哭泣,别人哭泣;黛玉失恋,别人电生幻灭之感;黛玉死亡,许多人认为这是人间永恒的遗恨。

黛玉的父亲林如海,虽也是侯门后裔,但己降落到做一个扬州的盐政官。所谓“书香门第”,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中等人家,足不能和王、贾、史、薛那种大门阀相比的。由于人丁之衰落,父母之相继亡故,使这幼小的黛玉姑娘非去长期依靠到外祖母家不可。作者一开始就指出林如海膝下无儿,对这聪明绝顶的小女孩特别钟爱,请了老师当她儿子一样教书:却又因她体弱,不能严格课读。这是说黛玉自幼就孤独、任性,而没有接受一般标准的闺范

教养。

一个不适宜于寄人篱下又不惯于处人多场合的黛玉,初到贾府之后,贾母对她特别爱降,宝玉对她非常体贴,更使这小姑娘不懂得顺应环境。她内心抱着无父母姊妹兄弟身世孤零的悲戚,而生活上却是既不缺乏衣食供养,又不受到别人的制压。她原具有高人一等的才华,却又无人教以人情世故。

她不知道当时的家庭所需要的是“无才是德”的贤良女性,而说笑话、赏风月、做诗词等等玩意儿,不过是一般富贵小姐无聊消遣和多余的点缀,不消说更

绝对不允许一个姑娘去自由恋爱了。黛玉在贾府成为一个锋芒毕露争强取胜的出众者,同时在精神上也抵触了社会所给予妇女的规范:结果就以自己脆弱的生命去尝试那时代的冷酷的摧残,担任了《红楼梦》悲剧主题中的主角。

(二)

黛玉和宝玉是童年相遇的,她和他的关系从儿童伴侣的日常生活中源植起来,然而却又不是单纯和谐的“两小无猜”的形象。一个是贾雨村所说的“夙慧”,一个是冷子兴所说的“生来乖觉”;颇和某些著名的古代故事相似,两个孩子初次相逢就都对对方起了惊异之感,无名地震撼了自己的灵魂,彼此觉得似曾相识。不幸之发生是在于环境。正当两个孩子“昼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顺,似胶如漆”的时候,“不想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而且啊,这宝钗有一个金锁,宝玉有一块玉,正应了“金玉姻缘”的预兆。因此,黛玉一看见宝玉在宝钗房中互相鉴赏着那两件婚姻象征物,她就说:“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这本是说,“既有了我,为什么又来了一个宝钗呢?”黛玉的“小心眼儿”便从这里开始萌长起来。别人劝宝玉不吃冷酒,黛玉感到为什么你先时不听我的劝告呢?别人分宫花给各位姑娘,黛玉感到大家挑剩下的才轮到我自己。宝玉身上悬挂的荷包扇袋被外面小厮们讨了去,黛玉以为是他把她自己手做的东西随意给了别人。其实宝玉对她却是“凭我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收拾的千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到来.、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替丫头们都想到了。”这正是宝玉和黛玉童年的初恋时期。书中曾有一段记录:

黛玉自在床上歇午,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便上来推她。

“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l4黛玉只合着眼。

“我往那里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

“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

“我也歪着。”宝玉说。

“你就歪着。”

“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罢。”

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将自己枕的一个推给他;二人对面倒下。宝玉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便将黛玉衣袖扯住,要瞧笼着何物。他说:“这香的气味奇怪。”

“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

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黛玉便笑的喘不过气来,说:“再不敢了。”

宝玉笑道:“饶你不难,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要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绢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见第十九回)

像这样纯真美满的场景,在宝、黛恋爱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黛玉自幼惯于孤独,她除宝玉外,不觉得需要别人之存在。宝玉却太不孤独,永远有许多女孩子围绕着他。宝、黛二人之相处,很少没有第三者之闯人的:尤其难堪的是“一语未了,人说宝姑娘来了”。因此,黛玉并不是以为宝玉给自己的太少,而是以为他分给别人的太多:纵然在很明朗的童年之爱中,黛玉也常感到被扰害和需要防范的痛苦。

 黛玉很快地跨人了迂回痛苦的恋爱第二期:从史湘云之闯人开始,到宝玉挨了父亲痛打送手帕给黛玉为止,是宝、黛二人恋爱故事的高原时代,也是《红楼梦》写作主题中的主文。

(三)

两个小伴侣不觉己变成了少年。他们年龄、身体和智慧都在发育.尤其是宝玉不再满足于童年式的相处,他要求更深入的感情关系。于是《西厢记》、《牡丹亭》这类的传奇故事启发了他们,那林黛玉竟会把一部《西厢记》一气读完,“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她只觉得“词句警人,余香满口”。不过,越当情欲诱力加强的时候,才会意识到礼教束缚之严紧,因此使这姑娘表现出爱悦的反面,她说:“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说这些混账话欺负我!宝、黛之间开始了内心与形迹两方相矛盾的痛苦了。于是宝玉要就去胡混,要就是发他的那许多“呆气”,而孤独又纤弱的黛玉就只有见落花而流泪,听艳曲而晾心。压缩行动,深化感情,她一步一步向着感伤诗人的意境中沉陷下去。

这时候黛玉面前站着两个敌人:一个是沉稳精细、美貌多才的宝姐姐:一个是形神爽朗、谈笑动人的云妹妹。宝玉在艳彩缤纷中眩惑,黛玉在形势威胁下战栗——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l”宝玉转身就走。黛玉问他从哪里来,宝玉说从宝姐姐家里来。

“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黛玉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宝玉忙跟了来。

“史大妹妹等你呢l”宝钗偏又走来把宝玉推走。

黛玉闷向窗前流泪。宝玉又回来了。黛玉越抽抽咽咽哭个不住,她说:

“你又来做什么?死活凭我去罢了。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会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哄着你。你又来做什么呢”(参见第二十回)“小性儿”的黛玉总觉得宝玉常和宝钗、湘云站在一边。有一次他们几个看了戏回来,她对宝玉说——

“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我比戏子取笑。”.“这还可恕。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儿?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轻自贱了?他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民间的丫头..你却也是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的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人’。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见第二十二回)

宝玉照例被挤得无容身之地。因为她们谁也不许他兼容和中立,而黛玉尤其是惯于以自己的枪弹穿过宝玉去射击敌人。凡黛玉与宝钗或湘云的抵触,在形式上总是变成黛玉和宝玉的冲突。贾母为宝钗生日而唱戏,黛玉向宝玉发牢骚:元春赏赐众姊妹礼物,独宝钗与宝玉所得的一样,黛玉更要向宝玉发牢骚。因此宝钗和湘云存在着一天,她和宝玉的关系就一天得不到平静与和谐,黛玉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妹妹。可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在婚配命定的时代,那“金玉之论”当然是公众所承认的一种权威,黛玉哪能不畏惧’她说:“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不过是'草木之人’罢了l”这是多凄恻的声音啊。偏巧史湘云也有一个金麒麟;黛玉想着“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这少女发现到人与天的抵触了,而自己是毫无凭借的。可是她的感情不许她退让,她坚持着要独占宝玉,也可以说就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与那天定的金玉姻缘斗争。因此,她随时谛听着,有谁的脚步声走近了宝玉的身边:随时窥伺着,宝玉的心在向着谁跳动。她的灵魂永远在紧张、晾陪之中。可是这诗人本质的姑娘既不了解环境,更不懂得战略战术,她唯一的能力就是无意地使用锋利的言词刺激敌人和伤害中立者,以使得敌人戒备,使得自己绝无友军而己。她神经越敏锐,估计敌情越强:地位越孤立,假想的敌人越多,于是只有让深重的疑惧、妒恨、忧郁不断地侵蚀自己,而人生的路径也就非常狭窄了——林黛玉型的歇斯颓厉就是如此造成的。

(四)

《红楼梦》作者写宝、黛恋爱最深刻,也最特殊之处,就是他描绘出他们中间一方面爱的火焰非常炽烈,一方面爱的情绪又无法交流。宝玉平日对一般女性所习惯的“吃口红”之类的“胡缠厮混”,遇到了黛玉就一概不能适用。他每到了黛玉面前就似乎变成天下第一蠢材,除了说出那些“天诛地灭”、“你死了我当和尚”粗直的誓言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好。黛玉之对宝玉,在人多的场合她总是嘲笑他,在人少的场合就闹猜忌纠纷。宝玉呢,就总想借助于才子佳人的恋爱教材来打通一条交通线,这是最容易伤害黛玉应有的闺秀之尊严的,因此常从一个绮丽的晴天猛然引起晾人的风暴。值得我们重读的一段

描绘是——

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看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是潇湘馆。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哨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l”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道:“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宝玉才走上来,要扳他的身子.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做什么?”宝玉见他星眼微扬,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什么?”黛玉道:“我没说什么。”(见第二十六回)

这本是相当柔美的境界。可是宝玉一见紫鹃给他斟茶,忽然想起了一句《西厢记》,他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这自然是黛玉所不能置若罔闻的,因此两个人又闹翻了。在只许“偷情”而不会恋爱的时代,一般青年男女大约常为了缺乏传情方式而苦恼吧’从来《红楼梦》的读者都怕读宝玉、黛玉这种情感淤塞和情感冲激的记录。然而在特殊环境的规定之下,他们的爱情只能是岩石重压下的激流,浓云包围中的暗月:具体说,他们只能有无声的渴望、过敏的猜疑和浪费的争吵,而不能有现代人的明朗通畅。多次的小柢牾终于爆发了一次大冲突——

“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宝玉为了张道士给他提亲而一肚子不痛快,被黛玉的话一刺激,便忍不住恼怒起来:“我白认得你了。罢了,罢了!”他绝望地说。

“你白认得了我吗?我那里能够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你的呢l”黛玉回刺了一枪。

“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宝玉直问到她的脸上。

“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拦了你的好姻缘。”黛玉公然无所避讳地指到核心问题上。

于是那宝玉脸都气黄了,两只手冰冷,赌气从颈上摘下通灵玉来,咬了咬牙,狠命往地下一摔:他说:“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就完了事了!”黛玉就大哭,大吐:袭人紫鹃也陪着哭做一堆。(参见第二十九回)这空前绝后的一回大争吵惊动了贾母、王夫人、凤姐以及许多人;宝、黛两个都受了极严重的创伤。可是在这一场狂风暴雨之后,他们“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彼此都滋生出对自己悔恨、对对方怜恤之情。又忽听见贾母说他们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对这极通俗却极有深味的谚语就像“参禅一般,都低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如作者所写宝玉和黛玉这种苦恋的形象或许不是今日读者所能体验而予以同情的,然而,内心越要求接近,外形越表现背驰,这正是中国古代性恋爱方式的一种特质。实际上宝黛在这一场争吵之后,他们的关系又推进了一步。

我们应当注意,作者在宝、黛关系中并不强调黛玉之美貌这一点。作者曾刻画出宝玉如何迷醉于宝钗的一只肥润柔美的手,又指出宝玉如何偶然受了鸳鸯的粉嫩的颈子的诱惑:然而对黛玉,他只在第一次见面时发见她有着微微颦锁的双眉。宝玉曾说黛玉像个神仙,却没有说她是美人。黛玉是被人公认的病态的美,这也可叫作痛苦的美吧7高级智慧而遭遇了苦难的灵魂,它是会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来的。被珠光宝气腻绿肥红所围困的宝玉,他所要追求的是抽象的超现实的灵感:黛玉幽僻的生活,奇逸的文思,超越的意境,对宝玉的确能给予一种别人所无有的满足。因此,在宝玉眼中,她那疲弱的身材就成为脱俗,含愁的眉眼就显得是深刻了,成为宝玉心上“万王之王”的不是那“艳冠群芳”的宝钗,而是“风露清愁”的黛玉,就正因为只有她能使宝玉的灵魂清醒、升华、净化。

宝玉对黛玉之发生崇高的感觉,黛玉对宝玉发生知己的感觉,这是由于人生意识之共鸣。宝钗和湘云都曾劝宝玉学习“仕选经济”,都受了宝玉的批斥;他对袭人说:“林妹妹从不说这样混账话。若说这话,我也早和他生分了。”黛玉听到这话之后,立刻觉得“晾喜交集”而引为知己:她发见宝玉在人生道路上是和自己一致的。宝玉睡午觉,宝钗偶然坐在他身边,忽然听见他梦中喊骂:“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l”这不分明是作者在为宝玉的潜意识发表宣言吗7宝、黛二人一致地扬弃传统的庸俗的生活规律,一致地不屈从于金玉命定婚姻论。他们之所以构成不可打破的恋爱关系,作者很正确地指示出其基本原则。

(五)

 宝、黛恋爱之所以成为悲剧,直接看来,像是由于这两个人的性格之所铸成的。但宝玉之过分的兴趣广泛,黛玉之过分晦涩、疑忌,也仍具有他们的客观因素。环境对他们是一贯地起着分离作用的。宝、黛冲突大多因为受了别人之冲进他们的情感藩篱而诱发。等到他们二人互相认辨清楚彼此内心之一致以后,他们开始和谐了,宝玉对黛玉曾有一次透彻而肯定的表白—“你放心!”宝玉看见黛玉在拭泪,他半天说了这句话。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7我不明白你这个话。”

“好妹妹,你别哄我: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负了。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了。但凡宽慰些,这病电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

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竞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竞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电不能吐出,只管怔怔地瞅着他一只“咳”了一声,眼中泪直流下来,回身便走。宝玉忙上前拉住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都知道了。”(参见第三十二回)

这段描写是说明一个有效地表示了无他,一个从未有过地表示了信任——宝、黛恋爱关系走上第三个阶段。一般读者正要看见这两个爱侣如何从忧郁的阴湿地带走上通风透光的山顶,这时候宝玉和父亲的大冲突突然爆发了,作者在这里更使宝、黛关系加重地紧密起来。宝玉负了重伤之后,黛玉是最后,是一个人,是在天将黑下来的时候,偷偷地来看望宝玉。别人给了宝玉许多温慰的言词,宝钗更带给他敷棒伤的药,而黛玉所有的只是“哭成桃儿一样的眼睛”,是“无声之泣,气噎喉堵”。黛玉匆匆走后,宝玉故意把袭人支使开,特派晴雯送两张旧手帕给那正为他躲在房中哭泣着的黛玉姑娘——

晴雯走进来,满屋漆黑,并未点灯,黛玉己睡在床上.晴雯道:“二爷叫给姑娘送绢子来了。”黛玉听了,心中发闷.  细心揣度,一时方大晤过来.不觉神痴心醉.一时五内沸然,由不得余意缠绵,便命掌灯,电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研墨蘸笔.(见第三十四回)那旧帕子上被写上了这姑娘吟咏眼泪的诗句。这手帕,这由于人的意识所制成的情感信物,正和那由于天的命定所制成的通灵玉、金锁、金麒麟,作了一个对照。以精神结合作为主干的宝、黛恋爱形态到此己无可再发展了。于是作者便紧接着写道——那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真合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起。(见第三十四回)

这是为了指点出黛玉走向幻灭的开端。从这记载以后,黛玉和宝玉都逐渐人于心境幽黯而行动平和的成熟状态中。从此以后,书中有很长一段把他们的恋爱主题搁开,一直到最后才由续作者高鹗接过笔来写黛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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