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无雪 / 吴清会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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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507期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冬月无雪」

文 /吴清会

时令已经进入农历的十一月了，入冬以来一直就没有一场像样的雪。早晨，天晴的净净的。东方，一轮初升的太阳，刚好夹在王顺山的两峰之间，发着白光光的亮。冬天的太阳有些像夏夜里皎洁的美丽月光。

路旁的行道树，树叶已经被风掳走，只有树还依旧深情地守候在那里。光秃秃地站成一排，黑灰色的枝丫，映在月白色的天空里。像刚开始上学的小学生，画在本子上生硬的铅笔画。看着没有章法，却也是一笔一划的认真神情。

标致的小区保安，精神地站在服务台里，对着早上出门的我们，行礼、频频说着早上好。我的心里就已经有点温暖了。再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姜汁可乐寄到我的手中。这隆冬的早晨一点都不寒冷了。

即便这样，我还是渴望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给世界一个满满当当的拥抱。那样的话，因为空气干燥而剧烈咳嗽的小孩就会在温暖的摇篮里安睡，母亲的脸上就有了幸福的微笑。因为无雪而担心的农人，就会舒展愁眉，安静而悠闲地猫冬，等待新年的来到。

我和老白去下乡。路两边的衰草上是一层薄薄的霜。灰黑色的衰草，像极了流行的染发色---奶奶灰。霜太薄了，连那奶奶灰色的衰草都没有盖住。这情形使我想到村东头的老李媳妇，本来又黑又胖的脸，却抹了厚厚一层粉，就像赵树理文章里的关于驴粪蛋的描述那个样子。我害怕她一笑，那抹在脸上的粉会被震落下来。

村子里，几位妇女穿着花花绿绿的鲜艳衣裳，站在街道上闲聊，还有一个正端着碗吃饭呢，看见我跟老白过来，有人跟我们打招呼。这在其他季节是看不见她们的，现在天冷了，这些常年在城里栽花种草的人们便闲下来了。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巧叶，你吃几时的饭呢？”一个男子骑着一辆摩托悄无声息地过来了，跟那个端饭碗的女人打俏，“早上饭，晌午端。晌午饭，夜压山。黑列饭，鸡叫唤。懒婆娘的饭，你想去！”旁边一个打扮的很时髦的中年女人快言快语地说，一群人都哈哈哈地笑了。摩托车无趣地一溜烟走了。

几个老汉，坐在村委会院子里，衣着干净、整洁，背靠着墙，面朝着太阳。膝盖上放个收音机，把音量调得老大，收音机在唱秦腔戏，老伯们眼睛眯着听戏呢！一副饭饱后的悠闲自得！暖暖的太阳正端端地照在他的身上。看得出，他们的日子很滋润。

老白的车后座上是一床棉被，还有一袋米、一袋面和一壶油。是给贫困户肖老倔送的。肖老倔无儿无女，快60岁的人了。上周肖老倔病了，村干部送他去镇卫生院住了几天。昨天出院回家了，今儿老白送来了米面油，前些日子，村上还给肖老倔发了个电暖炉让取暖呢，看来贫困户肖老倔的冬天，有吃有喝又有棉被，已经不冷了吧！

在村委会办公室里，遇见驻村工作队长老顾。他正低头忙着撰写11月份的驻村工作汇报。老顾是县农业局的下属单位的一名干部，2017年脱贫攻坚以来，被派到村上当驻村工作队长。老顾清廋的脸，中等个子，穿一件藏蓝色的短大衣，衣着朴素，说话语气舒缓，随和，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来村委会办事的群众。

天黑了，村庄的上空被一层薄雾笼罩起来。我要搭老顾的顺车回家。老顾说，他要回一趟家。我知道老顾说的家指的是他父母的家。老顾的父母家在老虎沟村，隶属于焦岱镇。以前是个被沟壑所封闭的小山村，现在环山公路从村前经过。

陕旅旗下的白鹿原影视城南门雄踞村子中央。老虎沟村明显的时尚洋货了。在白鹿原影视城的辐射带动下，村子里有开办农家乐的，又开饭馆的，有开旅社的，有办民宿的，就是光让来客在门口停车一项，听人说，有人一天都收入成千元呢！

老顾的家，就在影视城的南门的围墙外边，后排靠坡的地方。家里只有两位老人住着。

进了不太宽的道路，老顾的母亲正好端着一个盆子，朴素的衣着，围着围裙站在寒冷的风里。看见我们，就迎了出来。三间平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母亲可能正在做饭，烟囱里还冒着烟。院子墙是清水砖墙，没有任何装饰，一合黑色的传统木门。在这小楼林立，宽阔铁门，落地玻璃窗随处可见的老虎沟村里，这房屋显得有些土气而另类。甚至有些寒酸、猥琐。

当初，父母亲不管自己多么辛苦，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多读书，有出息，跳出农门有工作。孩子们在外工作了，在外人看来是何等的风光。然而现实是，在外工作的孩子们，工作的繁重不必说，微薄的收入，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经济能力奉养辛劳一生的老弱双亲。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啊！

老顾拿了一个塑料袋子，里头装得鼓鼓囊囊的，递到母亲手上。是老顾父亲前几天有病住院，回来给带的药。早上老顾送出院的父亲回家，匆匆去村上扶贫，把药忘在车上了。

老顾问母亲，“我爸呢？”

母亲回答，“在炕上躺着呢！”

老顾说：“给把炕烧热，刚做完手术怕冷。看我爸再不舒服的话，就下县住到我那里。”

母亲问，“你媳妇咋样？”

“好着呢！”老顾回答。“我走了。”

车开出街道，上了环山路。我听到老顾一声轻轻的叹息。身为儿子，父亲有病，也不能在病床前伺候，还要靠年迈的母亲辛苦，老顾心里的苦，我感同身受。夜色里，我看不清老顾的脸。只凭刚才跟母亲说话的语气，和那一声叹息，老顾心里的悲凉，正如此刻，车窗外浓浓的夜色严严实实地包裹着隆冬里如我们一般奔波的人们，干冷干冷得难以名状。

冬月里的的确确是应该有一场像模像样的雪，滋润和温暖干涸已久的心扉。

我以为他是因为老父亲的病，就说，人老了就像机器零件，辛苦一辈子了，该保养了。老顾说，“你可能还都不知道，我现在跟人不一样，活得没有个盼头。”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出了啥事情？”

老顾说，他的儿子刚刚上班8个月，就在单位门口出了车祸。单位门口是个小路口，没有装红绿灯。

我不知道该说啥话安慰老顾，一时间沉默了。车在环山公路上前行，借着车灯昏暗的光亮，我偷偷地瞟了一眼老顾的脸，清廋的脸，平静得没有表情，也许是麻木了。只有那一双有些忧郁的眼睛目视着前方的路，熠熠地闪动着。

“你要坚强些，你媳妇还要靠你呢！”半天我想出来一句蹩脚的话。算作安慰。

目送着老顾的车消失在夜色里。我心里想，中年丧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失独家庭的日子，我不敢想象，在万家灯火的城市，一双中年夫妇，四只眼睛相对，周围没有儿子的欢声笑语，甚至连对儿子的想念都没有。家犹如空洞的世界一般的冷凉，那是怎样的一种难捱的慢慢长夜啊！

还是在春天的时候，老顾正在村上忙活着春季扶贫工作，一个陌生电话找老顾，原来是儿子单位的领导，说是有事让老顾过去一趟。老顾说，最近扶贫工作忙的很，可不可以晚几日？随后老顾就简单地交代了工作，直奔西安而去。

两周后，老顾回来了。精神明显的不好，原来清廋的脸颊显得更加廋小。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明显是那样的疲累。老顾没有半句透漏期间发生了什么。回来后，继续默默地工作。老顾一天到晚地忙碌着整理扶贫档案资料，晚上都不回家。在深夜里，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实在压抑不住心里的痛苦，让难过的泪水流淌成河。

那个优秀的儿子刚刚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那个生龙活虎的少年，家庭的希望之星刚刚升起，突然就陨落了。对于辛勤育儿成长的父母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这是何等的让人心痛啊!老顾，把失去儿子的痛苦深深的埋藏在心底，置相依为命的媳妇于不顾，把一把年纪而又年老多病的双亲放在家里。一心扑在村上的脱贫攻工作上。他不停地走访贫困户，不辞辛劳，默默工作，兢兢业业地坚持在扶贫工作一线。顺利完成年度工作任务，得到政府的肯定，被推荐为市级优秀帮扶干部。

有人说，“没有什么岁月静好，一定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贫困户是岁月静好了，村上的群众是岁月静好了，就是因为有许许多多像老顾这样的扶贫干部，肩负着党的重托在辛苦工作，负重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