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沈婉梅：那一片云彩 / 四六文摘

那一片云彩

沈婉梅

夏日的黄昏，正沿着湖边散步，凉风习习，一片片红彤彤的火烧云在天空悠悠飘荡，变幻莫测。蓝蓝的天、红红的云、高高的楼倒映在湖水中，水底出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水晶世界，我正沉醉其中，手机突然响了，一看名字，我不禁会心地笑了，那个心细如发的女子一定又是来嘘寒问暖的。果然，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你在哪？在干嘛？你们小区全部做了核酸没有……”像放机关枪一样。我说在湖边散步，她立即紧张起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非常时期，不要满处跑！”

她就是这样子，每到关键时刻，说话音量高，语速快，语气急。如果她现在就在我附近，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我拽回去再说。认识她三年多，我一直很享受她对我的大呼小叫和霸道，几天不见，就会不适应。

有些人近在咫尺，却从来不会有交集，而有的人则会一见如故。第一次遇见她是在2018年春天，那是个春风熙柔，阳光艳丽的好日子，我匆匆忙忙去某个学校的诗联班学习，刚走进学校，看到一个女子从一辆黑色轿车的驾驶座走出来，她身材高挑，长发飘飘，上身着黑色西服，下穿黑色短裙，斜挎一个中号黑色流行包；她行色匆匆，走路带风，看上又飒又有范。没料到，接着她和我走进同一个教室，又坐在同一排。她坐在我左边，我正好可以从侧面观察她。

一头青丝用一个熠熠发光的发卡绾着，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老师，当老师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时，她的眼睛也会随着老师而转动，她的眼睛似乎成了一架摄像机，要把老师讲课的内容全部摄下来。有时，她在厚厚的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有时，她紧锁眉头，安静地思考……她听课的样子像一名勤奋好学的小学生，那么虔诚、认真、专注，这神情深深地打动了我。从她的车子，衣着妆扮，可以判断，在这座小城，她的经济条件应该不错，可她却那么朴素、淡雅，而且能这么静心地学习，这是我欣赏的女子。于是，下课之后，我和她交谈起来，她清澈如水的眼神，淡淡的笑容，浅浅的酒窝，坦诚的语言，一一让我喜欢。

没过多久，有一次文学活动，她带上摄像机，不厌其烦为大家拍合影，为每个人拍单人照，生怕漏掉了一个人。最后，她单独给我拍了好多张照片，我躺在鲜花丛中，她教我摆各种pose，如何妖媚，那个上午我度过了许久以来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光。

其实，那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后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发现了她越来越多的优点。她善良仁慈，真诚正直，朴实低调，勤勉好学，慷慨大方，温柔贤惠，周到体贴……是我见过的不可多得的一枚奇女子。

有一次，我当着许多人说，我对她一见钟情，她立即说，我对你相见恨晚。听她那么说，满满的幸福感充溢着我内心。

2018年夏天，我决意去外地一所学校任教。她得知后，一定要亲自开车送我。我知道她忙，也怕给她添麻烦，再说，三伏天，多热啊！可她执意要送我，她说：“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背井离乡去讨生活，不容易，我一定要送你！”一席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送我到达学校后，她像亲姐姐一样嘱咐我注意身体等等（其实，她比我小）。然后，水都没喝一口就赶回家了。在后来的相处中，这样让我感动又内疚的事远不止这一件，可以说不胜枚举。

2018年11月，一位著名作家在东湖时见鹿书店举行新书发布会，我很想去参加，却又苦于路程太远，无法前行，试着问了一下她，她立即就答应了。那天，她成了我的专职司机、摄影师，她不仅为我服务，还给我的文友们拍了好多照片。文友们都羡慕我有如此好的朋友，让我觉得特别体面和骄傲。

看她那么热爱文学，我把她介绍给我之前认识的几位文友妹妹，没想到，文友妹妹们都很快就喜欢上了她，惹得我常常吃醋，暗自后悔。后来，在每次的聚会活动中，她总是包揽了开车，摄影等辛苦活，但她从不抱怨。而且只要谁有什么烦恼，她三言两语就能让你的烦恼烟消云散。

有一次，我们私下谈到某某如何如何，她语出惊人：“哪个人没有缺点呢，看一个人要多看他的优点，少看他的缺点，你如果总是盯着别人的缺点，你就会不舒服，搞得别人也不舒服。”她的大度和包容远胜过某些男子。她常常会冒出这样的金句，比如，她说，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成全，让彼此变得更优秀，而不是整天在一起吃喝玩乐。“她还说，我不怕别人麻烦我，亲戚朋友找到我，我尽量帮忙，这说明我有价值，能帮到别人，我蛮高兴。像这样善解人意，处处为别人考虑的人怎么会不深受大家的喜爱呢？

她爱热生活，积极向上。爱家庭，爱朋友，懂得感恩，活得深情而满足。在这座小城，她的家庭可以说已经奔上小康。但她非常低调、勤俭，她不但不会沉迷于安逸享乐，去打麻将，做美容，买名牌，反而是挤时间学习，从精神层面提升自己。

她学摄影，学乐器，练书法，忙得不亦乐乎。最让我钦佩的是，她爱读书，她认真学习的态度毫不亚于一个想考满分的学霸。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遇到不懂的知识性问题，她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弄清楚决不会罢休。她在万忙之中居然把高中六册语文课本又重新认真仔细地学习了一遍。如果有谁送书她，她总是如获至宝。我见她整天忙忙碌碌的，有些不解，我问她，你为何为了学习，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你其实可以过得很轻松啊！

她说：“我们家每个人的学历都比我高，我不能落后啊！再说，我不觉得累，我觉得很充实。”她对生活的态度像一面镜子，常常照出我的渺小和平庸来，她用实际行动影响和感染着身边的人。

如果说在近两年，我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在文学上取得了一点成绩，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的影响和帮助。2020年初，疫情暴发后，作为一名写作者，我觉得有责任采写抗疫英雄的事迹，弘扬正能量，传递大爱。她得知后，第一个积极支持。每次我去采访，她都会开车送我，帮我拍摄照片，录下资料，而且保存好，只要我需要，随时发给我。是她的陪伴和许多人的鼓励让我克服种种困难，写了近十万字的抗疫作品，为赞美医者仁心，为汉川战疫做了一点贡献。

后来，当我走进恒大爱心扶贫车间，深入汉北河抗洪一线，祭拜南河革命老区先烈时，也是她一如既往地陪伴着我。我一边享受着她的陪伴和付出，一边又觉得忐忑和内疚。我说：“你不要对我太好，我这个人，不怕别人对我孬，就怕别人对我太好。我怕欠你太多，还不起。”

她瞪着大眼睛，歪着头，一脸认真地说：“谁说我只付出呀！我也有收获呀！我觉得和你们一起特别有意义！而且，每次和你们一起出去了，看到你们写的文章和诗，我就觉得很高兴，因为我也参与了。”

我知道她没有一丝一毫虚假，说的是真心话。为了让我们能找到素材，找到感觉，她真的是煞费苦心，不辞辛劳。在一年的时间里，她带我去了城隍、华严、马口、湾潭、回龙、沉湖、刘隔、麻河、城隍等乡镇，因我不是汉川本地人，所以，每到一处，她一边开车，一边向我介绍当地的历史传说，乡土民情，特色食品等，给我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她的博闻强识让我自愧不如。

让我记忆深深的是，那次我接受了要写红色故事的任务，必须去南河烈士陵园拜谒，她在百忙之中抽时间送我去，因为时间紧，有些地方没有记载，等回到家才记起还有一些相关的内容没仔细查看，我一打电话她，她脱口而出说，明天早晨再去啥。她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如听惊雷，深受震动。因为三年来，她对我的那份懂得、那份支持、那种温柔、那种体贴就是至亲至爱也难以相比。

每当我遇到困难，想放弃正在写的文字时，想想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想想她尽心尽力的支持，我就会生出一股力量，坚持下去。

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让很多人心生羡慕。其实，这是上苍对她始终坚守善良的回报。我亲眼看见她多次对素不相识的老人施以援手。有一次，她去一个树林准备拍摄幼鸟，当她看见鸟妈妈和那些幼鸟惊恐地叫唤时，她非常自责，很快逃出树林，发誓再也不闯入鸟类生活的家园了，她的善良、悲悯之心可见一斑。她总是为别人考虑得多，为自己考虑得少。她总是对我说，她公婆对她比自己的妈妈还好，她要好好孝顺婆婆。婆婆生病在武汉住院，她又着急又心疼，尽管她很忙，但她几乎天天开车去医院看望婆婆，婆婆康复了，她的脸却明显憔悴了。都说婆媳是天敌，可她对年过八十的婆婆爱护有加，视作亲妈。有这样贤明的家庭主妇，家庭能不幸福吗？

她对一双儿女的教育也从不懈怠。她的女儿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后，又去英国深造，现在是一名“白骨精”。她的儿子刚刚从澳洲学成归来。有一天，她告诉我，儿子去澳洲留学的时候，在机场，她对儿子说，学习成绩的好坏不是最重要的。但你要记住，你是中国人，一定要爱国，任何时候都不能做危害国家利益的事。

我听完，对她更加刮目相看。有母如此，一双儿女又怎能不优秀呢？

不过，她这个人也不是十全十美。比如，每次给我们拍照，她就会喊，挺胸、收腹、翘屁股，踮起脚；人又矮，又有点胖，不注意拍出来的照片会丑死。还说，把腿伸长，把手缩进去，腿又不长，手指又短，又不注意——诸如种种揭短，搞得我们很尴尬。但是，我们并不恼怒，而是很顺从她，因为我们知道她是想把我们拍得更美。她为任何人拍照片都是全身贯注，尽心尽力。有时候，为了找一个好角度，她趴着，跪着，蹲着，全然不顾地面有多脏，也不顾天气有多热。如果没有为别人拍到好照片，她总是一脸歉意地说：“没拍好，下次再多拍几张。”好像是她犯了错似的，弄得别人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对摄影艺术的执着追求非一般人能企及。为了拍到最佳风景，她经常两三点起床拍日出、鸟类、花草等，还冒着风雪拍梅花，去遥远的坝上草原拍摄等等。摄影是一件极辛苦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有听她叫过苦，她乐此不疲。她经常会把拍摄到的风景发在群里分享。她说，独乐乐不与众乐乐。因此，尽管我们没能亲眼目睹那些旖旎的风光，却也可以时常饱眼福。

还有，每次朋友聚会，她总是找个借口悄悄把单买了，搞得要做东的人很尴尬。所以，大家慢慢也逼着学聪明了，如果要做东，必须在她还没有来之前，提前买单，要不然再付账时，她就会和你抢，有时候争吵得面红耳赤，惹得旁人笑话。

还有，我这个人说话不会拐弯，想啥说啥，有时候会得罪人。比如，我看到一位好久不见的朋友，会说，哎，你好像长胖了。她会说，蛮好，长胖一点还丰满些，脸上颜色也比原来好看了。我说某人，你这件裙子穿着不好看。她会说，也好看，就是不太正式。我说某人，你太磨叽了，老是迟到。她会说某人比较细致、文静。这样的时候太多了，她的高情商和能说会道反衬出我的冒昧和肤浅，所以，我告诫她说，以后这种情况下，你最好别说话，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就掉底子了。她也不生气，一笑了之。

相处久了，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一起聊时事、聊文学、聊人生经历、聊家庭琐事-----越来越发现，我们许多观点都是相同的，而且也越来越有默契。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相说什么，做什么。认识三年多，她给我带来了许多快乐和惊喜，我也从她的身上学到了很多。遇见她让我深信一个道理，和优秀的人相处，才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不见面的日子，我们经常微信留言，十天半月不见就会非常想念。

她的格局和大气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的，她的妩媚和温柔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的。她一忙起来，风风火火，像个男子，可撒起娇来却像个小女孩。最喜欢看她头一歪，眉梢向上一翘，嘴角一扬，眼睛一挑，身子一扭，然后对着我笑的样子，那神情真是又迷人又可爱呢！

那天，她得知我要来武汉暂住，执意要为我饯行，要带我去汈汊湖看落日，只因为我曾经说过想看汈汊湖黄昏的风景，她就记在心里了。

第二天是三伏天，气温高达38度，她带着长镜头、短镜头帮我们在汈汊湖岸边和湖里拍了许多照片，我知道她很热、也很累，可实在拗不过她。我懂得，拒绝她的善意和真心反而是一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