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笋炖咸肉|饭醉党
1,
春笋炖咸肉,
当我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嘴里不争气地生出了津液。
4月回家,弟弟曾经炖了几碗,那味道,啧啧,妙不可言。
朋友跟我说过,成年人饮食偏好,大多是童年困穷时养成的,只要吃过,就种下了味蕾,永记在心,多久都会怀想留恋。
这多少与里尔克《民歌》里描述的捷克人的歌声有异曲同工之处:
“当一个儿童
在土豆地里咿语;
穿过长夜守望者的梦,
它的清唱来临.
纵使你远远离开,
到世上最寂寞的所在,
往后的岁月,它执著的声音,
仍然会萦回在你的心里。”
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饮食习惯与诗歌也是能如此融汇贯通的。
设若我们斗胆把里尔克的民歌,主题词换成故乡任何一种美食,也是一首美妙的诗:
“当一个儿童
趴在桌上对着海碗里的春笋炖咸肉咿语;
穿过长夜守望者的梦,
当春笋破土而出,
纵使你远远离开,
到世上最寂寞的所在,
往后的岁月,它执着的味道,
仍然会萦回在你的舌尖、心里。”
这就是我如今每到春天的感觉。这个感觉真的很微妙。
其实,都是因为是故乡的记忆,故乡的味道,故乡的声音。
2,
春笋炖咸肉,是我老家乡下暮春开始相当长时间内的一道大菜,主菜。
做法很简单,就是把腌过的猪肉,或者猪蹄,与切成条块的春笋一起煨炖。
如是咸肉,当是咸五花肉最好。
用大铁锅炖了,那个味道啊。。。
我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改革开放了,家里的条件好了些,过年时会杀头年猪,把肉腌起来,以备春天之需。
这是故乡农民的常规做法。毕竟,买鲜肉需要现金,那个时候现金可是至宝。
不过,没曾想,咸肉成了特色风味。
尤其是我少年时代的春天,竹园遍地,本地产的淡竹笋、燕竹笋、江竹笋也很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小竹园;
而从浙江福建那边过来的毛竹笋,个大量大,价格也便宜,所以本地人都会论筐买。
买回去炖咸肉,就是暮春初夏相当长时间的当家菜,主菜。
春笋炖咸肉有一个变种,上了大雅之堂,学名叫腌笃鲜。
一般北京的苏浙沪菜馆大抵都有。
这饭店里的腌笃鲜与春笋炖咸肉最大的差别,有两种。
一是腌笃鲜加了新鲜的猪肉。
腌即咸肉,笃即煨炖,鲜,就是鲜肉鲜笋。
过去乡下人穷,一般情况下买不起新鲜猪肉,所以,只能依靠腌肉了。
不过,这反过来倒也为这道乡下大菜保留了些传统的味觉。
第二个差别,是因为加工方式不一样导致的。
现在大小城市宾馆饭店的腌笃鲜,都是用煤气灶和砂锅或铝铁锅煨炖的。
橘逾淮而为枳,味道其实也是一样的,一方水土一方味。
这个味道,又怎能跟乡下大铁锅稻草或柴火煨炖出来的相比!上得厅堂的腌笃鲜,虽然精致讲究,但却失之朴实豪爽。
不过,远离故乡之后,也只能把饭馆里的腌笃鲜,作为替代品,以解乡思之苦了。
3,
我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到高二,每年晚春和夏天都跟父亲和叔叔出门,去捉甲鱼。
一般出发前,饭还没做好,但奶奶已经用大铁锅炖了一锅毛笋炖咸肉,
我们三人,一人吃一海碗,权当中午饭了。
晚上回家,那锅剩下的毛笋炖咸肉,还在。
我对春笋炖咸肉最深的记忆,就来自那种中午一大海碗,连汤都舔得很干净。
过了夏天,春节省下腌起来的猪肉,就容易坏了。
而此时毛笋,因为渐渐偏老了,价格也就更便宜了。
所以,暮春开始,咸肉炖毛笋,会经常出现在乡下的餐桌上。
这个味道伴随了我很多年,我一直没觉得够过。
参加工作后,这个味道基本上就成了时时翻滚的记忆,偶尔,与腌笃鲜交杂。
直到后来结婚生子,母亲从老家来帮着照料家事,才又吃上了。
在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有一个比较大的菜市场卖毛笋,
母亲在北京的时候,每年她几乎都是那家菜市场唯一一个卖毛笋摊的最大主顾,其他买菜的人都会问她,老太太,这回去怎么做啊?
母亲总是很自豪而高兴地用她那常州乡下普通话介绍,回去把笋壳剥了,切成块,先用开水焯一下,再和肉一起炖,很好吃啊。猪肉鸡肉都可以,当然,最好的,还是要用咸肉。
没咸肉?买块鲜鲜肉,或者猪蹄,回去弄点盐,腌上就行了。
在母亲的眼中,这一切总是很简单,太容易了。
但母亲回老家后,我自己却一次也没弄过,也就没了这美味。
不怪你们,你们工作忙么,又很少在家吃饭。回家来做给你们吃吧。
母亲总是这样替我们开脱。
前不久返乡,回家之前,我给弟弟打电话,特别交待,
别忘了,我要吃春笋炖咸肉!
(原文写于20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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