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 叫我如何不想她
李玉刚一曲《新贵妃醉酒》大红大紫,当中有句“梦回大唐爱”,而我不敢,也不想,大唐太远、太大,而我还是接点儿地气,梦回弄堂口。
啥缘故,就是这张旧照片勾引的:一辆钢丝车,缸甏装的满进满出,刚刚拉过华光巷口,要左转弯,进入河坊街,一辆公交车挡牢了他,好多过往群众被他挡在左边,等他过去了,市民才好继续往河坊街西面去。
照片背后,是一排老底子原汁原味的河坊街2层老房子,公交车后面,就是我住了32年多的安荣巷、管米山的弄堂口。
照片定格,留住了旧时光弄堂口实景,“么牢牢”的记忆,像西洋镜里的影像,一幕一幕里在脑子里重现,叫我如何不想她?
我并不想做“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更不想回到“落底毛子”,也不是念旧,发展是硬道理。而是对一些失传灭绝的好东西,再也寻不到有点失落,唱唱挽歌而已,说不定碰到“匠心”还“挽”的回来,哪怕留下那么一点“根”留下一些“魂”也好。
现在的华光巷口,就是老照片拍摄的地方
过年么,吃,是免不了的话题。看到照片中,左边那个绿色雨披儿没有?这是我们小辰光、过年脚边,跑的最多的酱园店,老早店名叫“啥西”,已经记不起来。文革中,河坊街改为勤俭路之后,好像就叫勤俭酱酒店了。
我不由得咽了一下“口里水”,本来这季节,正是新榨菜片上柜的时候,看上去绿白相间、有一点点五香、辣椒粉末、有一点点酱油。是当季周边居民买的最多的时令酱菜,咬起来呱啦清脆,有浓的化不开的榨菜味道,但一点没有生腥气,是下泡饭、佐馒头、顾面条、年糕,最好的开胃菜,专治嘴巴没有味道。
榨菜,还是那个榨菜,而现在,就是做不出那样色、香、味俱佳的榨菜片,要么软屁屁,要么熟几几,盐么盐的“溪头儿”盐出,要色没有色,要香没有香,要味没有味,简简单单的榨菜片,为啥就做不出来,只晓得加香菇,加木耳,加钞票,这加那加,就是加不出那样诱人的新鲜味。大概,老酱园的“工匠”大都去了“西天”,传承的人断代,或者不用功,或者急功近利,一副好牌就这样被他们打得稀巴烂。
这是我凭记忆做的榨菜片,大家一致好评,也是做的比较成功的一次,色香味已经比较接近。
这家酱园店花头经“贼”透,随季节变化,周边人都知道,什么季节会上“新”,记得还有一种乳黄瓜,小小的身姿,说说是酱菜,新鲜、碧翠、黄白,咬起来,那个味道真要“舌头舔鼻头”,再浇点麻油,那更是锦上添花。现在不缺酱货乳黄瓜,但是“焉斩斩”,吃起来疲软,视乎硬不起来,脆不起来,好像也要吃点“肾宝”,就是没有那种新鲜劲,同样缺少色香味,你不好我也不好。
就是酱萝卜,就有“么牢牢”花头,普通酱萝卜条、大而圆的糟油酱萝卜片、像大号人参,整条头,还带须须儿的小白萝卜、醋萝卜。现在呢?酱萝卜在某些酒店食肆,还可以寻到做的比较像样的,其他都不值一提,最没有退化的要算醋萝卜了。
到年关时光,准备年货的腌菜粗盐、香糟、虾油卤,一天要跑好几次。绍兴人年关硬货特色菜,糟鸡、虾油鸡、酱鸭、酱肉、盐猪头、螺蛳青鱼干、蒸二冬,家家户户哪里离得开她,从小到我搬离,这家酱园店我屁颠屁颠跑的不计其数。
酱园里的“柜台猢狲”和顾客老早混熟,顾客不多,心情又好的时候,欢喜开开荤荤素素的玩笑,家长里短地瞎扯淡,店员都是“包打听”,吊人胃口的“扎姘头”之类的八卦绯闻,他们是“杀刮清爽”。
大井巷原来打水的场景
著名企业家冯根生当学徒童工时光的胡庆余堂旧照
酱园店右手面,隔个华光巷,是家剃头店,一间大概20平米不到的披屋,剃头夫妇忙完生意,晚上打烊了没有啥娱乐活动,生了一大堆伢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加双筷儿的事情,真应了那句很形象的话:“人穷卵不穷”。剃头、吃饭、睡觉都在里面。
小辰光头发长了,大都跑到弄堂口,穿个河坊街,到他们那里,像刨芋艿头那样去“刨一刨”。特别是过年,那是要候在那里等的,店里有些看过、没有看过的小人书,翻翻这些连环画,“刮”好一个叫一个,倒也蛮快。刮头、沐浴、新衣、新鞋,是那时迎新春,必要年三十前完成的礼仪准备。不然就好像不给你“分岁”似的。
清末民初一直到文革前,清河坊四拐角都是杭州的市中心。
剃头店后面凹进去的地方,是同学阿顺、“僵歪佬”(一个小而顽皮“孽畜鬼”的同学)他们那排5楼5底的房子,凹进去的地方可以停5部大车。夏季偶尔会有卖梨膏糖的人来,那时华光巷口坐满了手握芭蕉扇子的看客,现在么,叫“吃瓜”群众:
唱:桃花钮头红,杨柳条儿青,不唱前朝评古事。唱只唱金陵宝塔一层又一层。
说:金陵宝塔第一层,一层宝塔有四只角,四只角上有金铃,风吹金铃旺旺响,雨打金铃唧吟又唧吟。这座宝塔造的真伟大,全是古代劳动人民汗血结晶品啊。名胜古迹传流到如今。
唱:“金陵--宝塔一层又一层—哼-哼----哼”。
卖梨膏糖的人靠嘴皮子吃饭,节目大都是小热昏、小罗书、评书之类的杭州“土特产”文化。
这样耳熟能详的说唱,其实就是现在蛮流行的饶舌、RAP他们的“爸爸”或者“爷爷”,只是用于伴奏的小铜锣、快板,变了爵士、重金属乐器伴奏而已。
当然卖梨膏糖的,还会顺带一些烟火气、市井气十足的插科打诨,现代么,叫脱口秀了。
所谓“说法精通,欺骗群众”,他总是在最吊胃口的地方,突然来个急刹车,卖起关子来,不说了,转身卖起梨膏糖来。就像现在电视台,要紧关头插播广告,节目越俏,广告越长。历史正是一面镜子,原来这些的东西都是古已有之的变异。
他凭三寸不烂之舌,把梨膏糖说的是包治百病,神乎其神,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心知肚明,生意么,总要做的,不然他这样卖力的表演,不是拆空啊?等那些肯掏钱,卖的差不多了,又开始“解包袱”,继续演节目,这样一来二去,三圈梨膏糖卖下来,大概已经晚上10点多了,他么,打烊收摊,华光巷口曲终人散,恢复平静。
想想现在最叫得响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货,“落底毛子”老早就有。
“头毛”(杭州话,刚才的意思)是说酱园隔华光巷,那么“个毛”(杭州话,现在的意思)再来说说,隔河坊街对面的“柴爿儿”店,就是凭配给的柴火票,买柴火的地方,也卖煤球、煤饼、煤粉(便宜,可以做煤球、打煤饼)。
这也是小辰光,我们大人小孩,有事没事总要去候候看的地方。小小柴火票还有她的剩余价值,还要从中挖潜,派上大用场。柴火么,总有的买的,问题是要候好,刚刚到货的时光,看看有没有大点、粗点、直点的木头好挑,可以打骨牌凳、做五斗柜、夜壶箱的脚料、档料,信息一直是蛮重要的,看到就挑好,大家都想“掘一票”,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晾晾干,堆起来。其实最好的木柴,早已经过“柜台猢狲”筛选,轮到你我他,也就吃吃他们挑剩的“露水”,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我哥哥打家具,就用过不少这样的柴火。
我一个蛮励志的小姐妹,丽水“山窠罗里”出来的,现在混的风生水起。刚刚来杭州的时候,跟在我们后面屁颠屁颠地“鬼混”,说你们杭州人“介下作”的,总是什么“上毛”、“头毛”、“胳毛”、“下毛”(杭州话,以后的意思),那么“下毛”就不说了。
这张照片,钢丝车是左转,如果右转,不到100多米,就是原来的大元南北货商店,规模和清河坊那家百年老店“方裕和”差不了多少,但是名气没有“方裕和”大。
也是我们经常要光顾的店家,另外懒得说,就说2种消失的蜜饯,一种是放在长径瓶里,黄橙橙的蜜香元,圆圆的泡在蜂蜜里,吃起来不甜,橘香四溢,很清口,大人一般到秋冬季,会买来给小孩子吃,说是清肺、止咳、防哮喘,味道也真不错。前段时间和朋友去温泉之乡江西宜春,那里也有柚子皮卖,但是和蜜香元比,就逊色不少,少了香元的原味,干巴巴,缺了蜜糖的滋润,有的前道功夫没有腌好,还带着柚子皮的苦涩。
另外还有一种档次比蜜香元低的蜜饯,叫“茄脯”,用茄子做的,干而不烂,老人也咬的动,甜而带的茄子味道,价格便宜,亲民。现在茄子很多,但是“匠人”已逝,我曾很用心地找过很多地方,都难以找到,好像稀有动物,绝种了。
其实这些美味,也没有多么高的门槛,就靠“匠人”的有心、“匠人”的传承,现代化带来环境翻天覆地的改善,可喜可贺。但是,不应该缺“匠心”,让人有这样那样的失落。
现在河坊街,是五洲四海来杭州旅游的打卡热点,但是物是人非,形似而神不似,总觉得商业气太重,原汁原味的历史文化味道少了些。
要知道河坊街,从清末民初到文革前,一直是杭州的市中心,每个弄堂口都有许多发魇的故事积淀,每个弄堂里都藏龙卧虎,如果讲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光。
如果能留住那些渊源流长的“根”、留住那些美好的“魂”就好了,做到位,貌似,神也似,多少好!
---- 2020.12.31日凌晨草于水木清华
作者:王大同 75届高中校友
汇编:寸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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