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胡适皆爱钱
当政府成为惟一的雇主,“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原则将被改写为“不服从者不得食”。有没有饭吃,不是看你干活没干活,而是看你服从不服从。服从就吃饭,不服从就喝西北风。这种情况,在中国的封建时代特别明显。
鲁迅胡适皆爱钱
据陈明远先生研究,鲁迅一生的总收入相当于今天的人民币392万元以上。从“而立之年”起至逝世前的24年,鲁迅平均每年有16万多元进账,月收入9千至两万元不等。鲁迅一生“横眉冷对千夫指”,谁都敢得罪,我看却不怎么敢得罪钱,因为他知道钱是很要命的东西。在私人场合,他多次说过:“处在这个时代,人与人的相挤这么凶,每个月的收入应该储蓄一半,以备不虞。”“说什么都是假的,积蓄点钱要紧!”(吴作桥等编《再读鲁迅——鲁迅私下谈话录》)对赖账的书商,他甚至动过请“黑社会”追债的念头:“好的,你不给钱我有方法的,我这里都存有收据,现在爽性不要了,我打算送给小瘪三,看你们能不能赖掉这批账。”(孔另境《我的记忆》)不过这大概只是开玩笑说说而已,否则,“鲁迅雇凶逼债”这么火辣的标题上了报纸,可不得了。
虽然胡适晚年曾经说过“鲁迅是我们的人”(据周策纵回忆),但是他们的政治立场并不相同,鲁迅后期甚至可以说是与胡适根本对立的。可是看待钱的态度,今天被誉为“新文学天穹两巨星”的鲁迅与胡适,却是高度一致。唐德刚《胡适杂忆》说,胡适客居纽约时,“相当清苦”。连显赫一时的陈立夫,都只能在纽约郊区靠开小农场卖鸡蛋和辣酱谋生,胡适没有这门手艺,存款和养老金又花得差不多了,在美国的小日子当然不美。所谓“危难见真情”,这时候胡适吐露出来的“真情”,就是“不止一次地告诫”唐德刚说:“年轻时要注意多留点积蓄!”这话和鲁迅那句“说什么都是假的,积蓄点钱要紧”,不是惊人一致吗?
为什么鲁迅与胡适都如此这般苦口婆心地叮嘱别人多留点钱呢?说俗些,这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万万不能;说雅些,这就叫经济独立、经济自由。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一文指出:“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李泽厚根据这段话,把“唯物史观”戏称为“吃饭哲学”,结果被人奚落为“庸俗”。我也认为他庸俗,而且俗不可耐,但是除了庸俗,我还觉得实在。马克思强调的是社会发展的经济基础,这个经济基础细化到具体某一个人身上,恐怕也是真理。如果马克思也像陈立夫在纽约一样,天天得靠卖鸡蛋和辣酱混饭吃,我估计他肯定提不起胃口来写《资本论》。他的《资本论》,实在是建筑在恩格斯友情提供的货真价实的“资本”之上的一座精神大厦。
“托派”曾经是一顶名声很臭、很吃不开的帽子,但是关于经济自由,托洛茨基却说过一段非常精辟的话。他说,当政府成为惟一的雇主,“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原则将被改写为“不服从者不得食”。有没有饭吃,不是看你干活没干活,而是看你服从不服从。服从就吃饭,不服从就喝西北风。这种情况,在中国的封建时代特别明显。贾山向汉文帝进谏:“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钱这个东西,不是“亡用”,而是大大有用。富贵捏在皇上手里,老百姓就得听皇上的;富贵捏在老百姓手里,那皇上就该听老百姓的了。老百姓要反抗皇权专制,一定得自己有钱,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不然,钱袋子挂在“龙腰”上,给你一块铜板就一块铜板,给你两块铜板就两块铜板,你不低眉折腰,不唯唯诺诺,不摇头摆尾,不山呼万岁,还想咋地?
李敖说,他是“善霸”,不是“恶霸”。“善霸”经常干的活儿之一,就是仗义疏财。既然是仗义疏财,那就有“财”方能有“义”。如果说我口袋没钱,掏一个“公道”出来给你好了,这叫“仗义疏义”,听起来好听,可是不太管用,跟画在纸上的大饼一样。鲁迅和胡适之所以紧张钱,除了自己要吃饭,另一个原因就是以备一时“善霸”之需。百万富翁如鲁迅者,抽的烟竟是劣等烟,为什么?就因为他经常做“善霸”,路见不平解囊相助,仗义疏的财太多了。
“有钱人”是连起来的三个字:“人”未必皆“有钱”;而那些“有钱”的,爱钱爱得发昏的,却又未必乐意做“人”做的事。扯起来话长了,姑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