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第一次干农活的尴尬
知青故事《金山情》
王 善 珍
江苏连云港老知青
过了一个星期,队长来到我们小屋,问我们生活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没有,我们回答他,没有什么困难,就是想家,队长说过些天就好了,又问晚上还害不害怕,我告诉他,已经把原来放寿材的地方用报纸糊起来了,还用红纸剪了两个窗花贴在上面,最后队长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要我们参加劳动。我们爽快地答应了,这几天憋闷的慌,无所事事,干干活也好。
干什么活呢?队长说:“你们就参加割麦子吧。”
以前上学时,学校也组织过全校师生,到郊区新坝公社帮助农民割麦子,名曰:学农。千余名学生浩浩荡荡,背着行李,提着饭盒,饭盒里装着吃饭的小勺,叮铃铛啷,路人都当奇景看。
那时学生队伍来到公社驻地,分在指定的村庄里,帮农民麦收。活没干怎样,给人家添的麻烦可不少,今天这个手割破了,那个脚扎伤了,明天这个感冒了,那个拉肚了,人家操心不少,还要腾出大房子给我们这些学生住,又要派专人用特大锅给我们做饭。睡在麦草上,我们整夜被跳蚤咬得睡不着觉,浑身起小红疙瘩,第二天没精神干活。伤病员逐渐增多,没干五天就又浩浩荡荡地回来了。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有过割麦子的经验。
现在下乡第一件农活儿就中割麦,我有“学农”经验,心中不打怵。
来到地里,有人递给我一把锋利的镰刀,在田头,社员们一字儿排开,每人割五垄,垄不算长也不算短,队长说我乍干,就割两垄吧。队长一声令下,社员们争先恐后,一会儿就到地头了。我只割了一小块,大家围拢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帮我割完了。
重新安垄,一会儿功夫,大家又割到头了,他们围拢来,又帮我把麦子割完了。队长对我说:“这样吧,你就割一垄吧。”队长随后对大家说:“今天,把这块地割完才能休息。”大家甩开膀子干了,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他们谁也顾不上我了,刚才还直立的麦子,现在全躺倒在地上了,偌大的地里只剩下我这一垄麦子,孤零零的。这种场景,如果制成明信片,那绝对是美景:娇阳之下,金色的麦子铺满田间,一个美丽的姑娘,站在直立着的独一垄的麦子旁,手搭凉蓬,面带迷人的微笑,眺望远方。可惜不是。我在艰难地割着,挥汗如雨,好不容易割到地头,一阵摇晃,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地。
大家纷纷围过来,关心地问我摔没摔伤,队长走过来,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吧,你去捆麦子吧。”捆麦子的都是老弱病残,我那俩伙伴原本也是安排割麦子的,队长一看她俩细胳膊细腿,个头又矮,又从来没割过麦子,动了恻隐之心,编在了捆麦子那一组,现在,我这个样子也只好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她俩看到了我的惨状,即感到好笑又十分同情我。
麦子上场了,要把麦粒弄下来,那就叫打场,套上牲口,拉着石磙,一圈一圈地压,压好的麦粒儿赶紧弄到场边晾晒,牲口不够用,那人就得上,五个人拉着石磙子,也是一圈一圈地转,往往我在最外面,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才知道,在外围的人最吃力,在最里面的人最省力,他们往往都把靠近里面的绳子先抢到手了,剩下的只能给我了。人家走一小步,我要跨几大步,有时还得带小跑,累得我气喘吁吁。有一个叫秀的姑娘看不下去了,休息完再干活的时候,她马上冲上前,抢了一根最里边的绳子,递给了我,这样我就轻快多了。
麦收季节,天气变化多端,白天还好好的,到了夜里,下起了小雨,队长敲着小锣,大声喊叫:“抢场了!抢场了!”队里所有的青壮年冲到场上,把麦子堆起来,用草苫子盖上,如果是下大雨,那真跟打仗一样,动作慢一慢,麦子就泡汤了。有时忙到半夜,衣服都湿透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苦不堪言,也深深的体会到农民的不易。
我们来到农村已有一段时间了,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想家的心也放下了不少,从一点不会干农活,到能干一点了,也和社员们融洽相处了。尤其是队里的姑娘们,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我们屋里来玩。
我们刚来的时候,发现这儿的姑娘、小媳妇,还有中年妇女,全部穿带大襟的衣服,都是水蓝色的,从没看过有人穿花衣服,或者其它颜色的衣服。穿的鞋子是绣上花的,土的掉渣。我们三人虽然家庭不算富裕,但是我们正处在爱美的年龄,时髦还是赶的。
受我们及另外六个女同胞的影响,姑娘们很快地甩掉了绣花鞋,脱掉了大襟褂子,跟着我们的潮流走。尤其是爱,我们穿什么,她就跟着穿什么,她的外婆是接生员,她家的生活比其他人家要富裕的多,如果她不说话,真分不清她是农村姑娘还是知青。村里的小伙子们也受到三个男同胞的影响,从貌似电影上的“汉奸头”,变成了很洋气的时髦头,有的还叫男同胞帮他们在城里做衣服,这样的穿着打扮,对他们以后的相亲,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远在城南公社的好朋友小玉,托人捎信来,叫我到她那儿去玩,我应邀而去。在那儿,我见到了老朋友,结识了新朋友。到了晚上,我们聚集在一个知青点的大房子里,或坐,或站,大家谈理想,谈抱负,谈未来,群情激昂,有一个头发留的很长的,年纪比我们年长几岁的,很帅气的男同胞带头唱起了《知青之歌》,其他的人跟着哼唱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有的人还泪光闪闪。我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很是震惊。歌词很凄凉,旋律很优美。看他们的神色好像已经到了世界末日。
我们太年轻了,最小的只有十七岁,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三岁。当时还处在文革当中,大家都看不到前途,忧国忧民。不知怎么着,我突然想起了《青春之歌》里面的场景:一群热血青年,穿着长袍,围着长围巾,仰望卢嘉川,听他讲革命道理,小商人家庭出身的林道静,静静地坐在那儿,手托腮儿,听的是热血沸腾。
时代不同了,我们是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来农村插队落户的,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来替国家排忧解难的,光唱唱歌,发发牢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样的聚会进行了好几次,渐渐的,每人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同时忙于生计,棱角被磨平了不少,聚会少了,乃至消失。
来到农村快半年了,我们已和社员们打成一片了,农活也能干一些了,也时不时地出些差错,不是把地瓜秧当草锄了,就是把玉米苗当草拔了。队长从未批评过我们,他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他总认为我们离开父母,来到这么贫穷的地方,很是心疼,要不是运动,她们能来吗?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下去了,在这期间,我和时玲还闹了一个笑话。顾华前几天回新浦看她老妈去了,只剩下我俩。这天,我提前收工回了家,没关门。冬天日头短,不一会儿天就黑定了,太累了,煤油灯里的油所剩无几,我舍不得点灯,况且囊中羞涩。我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休息。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将头伸了进来,透过门外微弱的亮光,我看清了是时玲,她也是刚收工回来,屋内太黑,她不敢进来,她咳嗽了一声,我正累得慌,难得搭腔,故意不吱声。她侧着耳朵,左右两边仔细地听了听,好像有所察觉,她也不说话,我也不能说话,我怕我突然说话,吓着了她。
她曾经告诉过我们,她小时候好像是被长相怪异的猫狗之类吓到过,病了很长时间才好,她一直很胆小。这时,我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她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跑了。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又来了,并带来了一个人,是个男社员。她对那人说:“这屋里好像有动静。”那人说:“没有。”
“门怎么开了?”
“不知道啊!”
“是不是她出去有事了?”
“很有可能。”
他俩站在门口,谁也没敢进来,时玲其实还没有从屋里有棺材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更不敢说话了。借着一丝光亮,我看见他俩在门口比手划脚,像两个鬼魅的身影,我感到很好笑,却又不能笑,忍着。只见时玲又侧着耳朵听了一下,总觉得屋里有什么,旁边的那人屏住呼吸,侧耳聆听,忽大叫:“这屋有人!”
“啊!吓死我了,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有人呼吸的声音。”
看这本领,堪比福尔摩斯。
这时黑暗中的我,觉得玩笑开大了,快要没法收场了,我用极小的声音说:“是我。”随即点上了煤油灯。
从那以后,即使再没钱,借钱也要买煤油。
我们这个地方属于丘陵地带,沙质土壤,夏天就是下再大的雨,也不泥泞,雨一停,穿布鞋走路都行。整个村庄显得很干净。同时,盛产地瓜、花生,麦子产量也不错。除了孩子多,劳动力弱的家庭外,基本上还能填饱肚子。大的难处是缺草烧。
公社的供销社有时会调来一些煤炭,分到每户就寥寥无几了,而且是烟炭,质量差,炭石也多,没有风箱不能烧。我们开始还享受烧草不限量的待遇,烧不烧炭无所谓,等到半年后待遇取消了,才真正尝到无草烧的滋味。
跟社员们分一样多的柴草,有的很耐烧,像豆荚杆,玉米秸、麦秸、地瓜秧也很好烧,最不好烧的是稻草。原先这儿不种水稻,上级硬要“旱改水”,只好遵命,种了一小部分。稻草起初火势也不小,却不耐烧,做一顿饭要烧不少,而且锅腔里全是灰,要不停地往外掏灰。
有一次天下小雨,柴禾全湿了,收工回来,做饭时,怎么也点不着火了,又累又渴又饥,我们三人相拥而泣。正好爱到我们这儿来窜门,看到此情,她马上回家拿了几张煎饼,带上一壶水,解了我们的窘境。队长知道后,赶快叫人到场上扯些草送来。有时,实在没的烧了,就锅里煮着地瓜干,锅下烧着地瓜干。
社员们更是嗜草如命,绝不放过一枯枝、一枯叶。为了省柴禾,冬闲里有的人家每天就吃一顿饭。我有时看到一些老年妇女,能使家中有柴禾烧,她们穿着肥大的深蓝色的棉袄,头戴黑色的围巾,坐在稻茬地里,抡起木棒,使劲捶打着稻茬上的泥土,忍受着凌厉的寒风,受了那么大的苦,又能烧几顿呢?时间长了,满头满脸都是灰土,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泥人。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王善珍,江苏连云港老知青,1970年初中毕业下乡到本市赣榆县插队,当过民办教师。1979年底回城后,曾在市文化用品公司工作,后专营过绘画用品。热爱写作,在市、晚报发表小说、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