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器物中的寿文化

假如神灵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你会选择什么愿望？一夜暴富，还是爱有所得？

翻开《尚书·洪范篇》，我们看到古人的答案是这样的——“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可见在众多美好愿望之中，长寿，才是古人心中的No.1。

据考证，“寿”作为文字最早出现于商周之前的陶器上，周代时已经大量出现于青铜礼器之上，求的还是“万年眉寿”。“眉寿”这一词《诗·豳风·七月》便有：“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现代人听起来会觉得有些奇怪，“眉”谐音“没”，这不就折损了“寿”字吗？

西周 颂鼎（铭文拓片） 故宫博物院藏 西周 颂鼎（铭文拓片） 故宫博物院藏

其实不然，孔颖达在《左传正义》中对此加以解释：“人年老者必有豪毛秀出者，故知眉谓豪眉也。”也有说法称“眉”实际上是“弥”的意思，区“终极”、“长久”之意，但无论如何，这一词都可以证明，古人心心念念求个“寿”字，还不是普通的“寿”，还得是超级无敌终极长久之“寿”。

除了《七月》，《诗经》中带有“寿”字的作品不在少数，譬如《诗经·小雅·天保》中：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从这里我们就能看出，古人祈寿的花样还是挺多的，日月星辰、南山松柏，凡是看起来远超人寿命的，都是古人要比肩的对象。

日月星辰只能交给孙大圣去指望了，我等凡人就别想了，那退而求其次，有没有一个人能实现松柏长寿呢？有，让我们欢迎中国古代人类寿命吉尼斯纪录保持者——彭祖。

彭祖像 徐州彭祖园

虽然据考证彭祖的八百余岁记录指的是他的国家存续而非他本人寿命，但本着将信将疑还是选择崇古的态度，历代学者还是把这事儿传了下来。

不过“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面对自然为人类寿命划下的必然终点，连清静无为的庄子都在《逍遥游》中长叹：“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比不过，确实是比不过。

虽然比不过，虽然大家都清楚人生不过百年四万日，但这盆冷水一点都没浇熄古人追求长寿的热情，上到皇帝招纳方士炼丹、海外寻仙求药，下到黎民烧香拜神、吃斋礼佛。

自然，这份热情在人工造物中更是被尽情挥洒，似乎只要营造出被“寿”包围的环境氛围，只要心诚，长寿之梦便触手可及。

1.寿之书

对“寿”的运用，最直观的便是直接用这个字，不过与西周礼器不同，寿不再作为有实际意义的铭文组成部分，而是成为一种可单独出现的有象征意义的图案。

因篆书形式美更适于装饰器物，所以明清器物中多用寿的篆书形作装饰，甚至有时一个两个还不够，要使器物上密布寿字，比如故宫这一件黑漆描金嵌玉寿字炕桌，其上描金各种篆书“寿”字共一百二十个，但这还不是极致。

清 黑漆描金嵌玉寿字炕桌 故宫博物院藏

更极致的是这件青花大尊，口面七十七行，每行二字；口沿四十八行，每行一字；腹一百三十行，每行七十五字；足四十八行，每行一字；总共一万个“寿”字。全部用不同书体的篆字书写，排列整齐，且字体的大小肥瘦随器身的凹凸曲折而变化，看起来虽密密麻麻，但却顺畅自然，十分规律。

清康熙 青花万“寿”字大尊 故宫博物院藏

除了直接使用篆书等字形，还有纹饰性质更强的团寿和长寿。团寿字形较圆，其中线条连绵不断，正如寿命延续，圆又寓指团圆，团寿包括双线、单线、上下等分、左右等等多种形式。

长寿字形较长，以形寓意，长条形寓指寿命长久，甚至进一步还有笔划故意拖长的“长脚寿字”，包括圆头、尖头、曲头等形式。

清康熙 青花万“寿”字大尊 故宫博物院藏

除了寿字直接表达，还有蕴含长寿之意的“卍”字，卍是一种宗教标志，象征着火或太阳，梵文中意为“吉祥之所集”，是释迦牟尼胸前的图案，有万福万寿之意。

清 银錾刻“卍”寿纹碗 故宫博物院藏

2.寿之人

「寿星」本为星宿名，又称南极老人星，《尔雅·释天》曰：“寿星，角、亢也。”郭璞注释云：角、亢位于各宿之首，是列宿之长，故称寿星。在古代，寿星的明暗常与社稷安危相关，国家政权供奉寿星最早始于秦始皇，他统一天下后，在长安附近杜县建寿星祠来供奉寿星。

星宿在神话传说中被拟人化为神仙人物，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寿星公（也称南极仙翁）。其实明朝以前，寿星一般是以“如意莲花冠，鹤氅、牌子、玎铛、白发、白髯、执圭”的模样出现。明末才开始变成我们如今熟知的白须老翁模样，额部高隆是他最明显的特征，其鹤发童颜，红光满面，常常持着一根桃木杖，因为桃木可以驱邪强身。

清 金錾花寿星如意 故宫博物院藏

寿星也多和福星、禄星一同出现，名为三星，即福禄寿三者俱全。如此件插屏所雕刻图案，三位老者手中各执灵芝、如意和桃实，寓“福、禄、寿”意。乾隆帝分外钟爱这一题材，还摘取《诗经》、《尚书》、《易经》中文字写成《御制福禄寿三星赞》，此诗文常被刻于祝寿器物上。

清 翡翠福禄寿纹插屏 故宫博物院藏

清光绪 铜胎掐丝珐琅寿星诗文砚屏（点击了解更多信息）

「麻姑」麻姑实际上就是女版寿星，《神仙传》中麻姑亲口说道："已看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别蓬莱，又水浅于往时略半耳。"能见识沧海桑田的三次变换，可见其长寿。另有一相关民间传说，名为麻姑献寿。三月初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而麻姑为王母娘娘献上了自己酿的灵芝酒作为寿礼。

清雍正 麻姑献寿盆景 故宫博物院藏

「东方朔」东方朔偷桃之事最早记述于《汉武故事》，传说东方朔因偷桃得以长命一万八千岁以上，所以后世帝王寿辰，常用东方朔偷桃图作为庆祝之典故。

东郡送一短人，长七寸，衣冠具足。上疑其山精，常令在案上行，召东方朔问。朔至，呼短人曰：'巨灵，汝何忽叛来，阿母还未？’短人不对，因指朔谓上曰：'王母种桃，三千年一作子，此儿不良，已三过偷之矣，遂失王母意，故被谪来此。’”又：“东方朔于朱鸟牗中窥母，母谓帝曰：'此儿好作罪过，疏妄无赖，久被斥退，不得还天；然原心无恶，寻当得还。帝善遇之。

《汉武故事》

清雍正 麻姑献寿盆景 故宫博物院藏

「八仙」是中国民间传说中广为流传的道教八位神仙。以前说法不一，明代吴元泰作《东游记》才明确定为：铁拐李（李玄）、汉钟离（钟离权）、张果老（张果）、吕洞宾（吕岩）、何仙姑（何琼）、蓝采和（许坚）、韩湘子、曹国舅（曹景休）这八人。

因其均为凡人修道成仙，突破凡人寿命界限得享长生，故而有长寿寓意。八仙在古代器物中多以“暗八仙”方式出现，即八仙所持器物，又称“道家八宝”，即葫芦、团扇、宝剑、鱼鼓、玉板、荷花、洞箫、花篮。

清 紫檀木雕暗八仙立柜 故宫博物院藏

传说八仙定期赴王母蟠桃大会祝寿，故有八仙祝寿一说，也有八仙与寿星的组合，也称“八仙拜寿”或“八仙庆寿”。

清雍正 黑漆描金八仙祝寿八角盒 上海博物馆藏

「会昌九老」会昌五年（公元845年），白居易、胡杲、吉皎、郑据、刘真、卢真、张浑、李元爽、僧如满九位老人在洛阳香山寺聚会，畅饮赋诗。其中年龄最大者 136 岁，最小者 74 岁，平均 91 岁，故而此题材也是长寿之题材。

清雍正 黑漆描金八仙祝寿八角盒 上海博物馆藏

3.寿之物

与寿相关的物要从「万寿藤」开始讲起，万寿藤，其实也就是缠枝纹，由一种藤蔓卷草提炼而成的形象，常常卷曲缠绕，连绵不断，故象征着生生不息，担得起万寿之名。

清早期 铁梨木雕缠枝牡丹纹卷书案 故宫博物院藏

「寿桃」桃是神仙眼中的仙果。传说夸父逐日未成，手中拐杖最后便化为桃树；王母娘娘宴请众仙，名目也是蟠桃大会；《汉武内传》中亦记载，武帝向王母请不死药，王母送的正是她的看家宝贝仙桃，并说仙桃三千年才结一次果，凡间下土不可种植；《神农经》中还夸张地记录道:“玉桃，服之长生不死。若不得早服之，临死日服之，其尸毕天地不朽。”

清康熙 五彩桃纹万寿字盘 故宫博物院藏

桃子常和石榴佛手一起出现，这个组合名叫三多图，正如此件宝座围子上的图案，桃子多寿、石榴多子、佛手多福，求的是福寿双全、子孙昌盛。

清康熙 五彩桃纹万寿字盘 故宫博物院藏

「灵芝」在传统观念中灵芝是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而成的仙草，传说彭祖长寿正是因为服食灵芝仙草，《灵芝歌》中也有言：“和致祥，寿无疆。”灵芝就是长寿的象征。

清 紫檀木边座嵌木灵芝插屏

「松树」清人陈扶摇所撰《花镜》中写道：“松为百木之长，……多节永年，皮粗如龙麟，叶细如马鬃，遇霜雪而不凋，历千年而不殒。”松，可以说是世界上最长寿的树种之一，且还能保持长青，经冬不凋，寓意老而弥坚。松与鹤常常相伴而出，寓意松鹤延年。　　

清 紫檀木边座嵌木灵芝插屏

「梅花」梅花是清代盆景中广泛采用的花卉，与松相同，梅花也是经冬不凋，不惧霜雪之物，故而梅花常常寓意“梅寿长春”或“梅寿万年”。正如这件红宝石梅花盆景，就是专为帝后寿诞特制的祝寿礼物。

清中期 红宝石梅寿长春盆景 故宫博物院藏

「龟」龟与龙、凤、麟并列为“四灵”，亦是“五瑞”之一，是介虫之长。如刘向所说：“蓍之言耆，龟之言久，龟千岁而灵，蓍百年而神，以其长久，故能辨吉凶也。” 南朝《述异志》亦记载：“龟千年生毛，寿五千年，谓之神龟，万年曰灵龟。”龟与鹤同时出现时，则称作龟鹤同龄。

「鹤」鹤在道教文化中本就是仙禽，故名仙鹤，也是鸟中的寿星，《淮南子·说林训》云：“鹤寿千岁，以报其游。”且白鹤是寿星的徒弟，用白鹤寓意长寿，再恰当不过。

明万历 剔彩双龙纹小箱 故宫博物院藏

「鹿」鹿与仙鹤类似，一来金鹿也是寿星的徒弟，二来鹿也是传说中常伴于神仙左右的仙兽，传说一千年为苍鹿，两千年为玄鹿。乐府《长歌行》便有云：“仙人骑鹿，发短耳何长。”乾隆曾经献给母亲崇庆皇太后的寿礼正是自己书写绘画的《多禄图》，正是五只小鹿在山间嬉戏的场景。

明 玉寿鹿山子 故宫博物院藏

4.寿之组合

「捧寿」捧寿多用其他纹样拱卫“寿”字，如螭龙捧寿、夔龙捧寿、五蝠捧寿，其他纹样的数量和排布位置或有变化，但“寿”字一般都居于中位，以显长寿祈愿之重。

明 玉寿鹿山子 故宫博物院藏

明 黄花梨木雕六螭捧寿纹玫瑰椅 故宫博物院藏

「祝寿图」祝寿图多是繁复至极的图案，或人物群像，称为“群仙祝寿”；或百花来贺，花卉寓指有美好品德之人，称为“群芳祝寿”；或用各种带长寿寓意的意象组合而成，如灵芝+竹子+寿=灵仙祝寿。

明嘉靖 剔红群仙祝寿图圆盒故宫博物院藏

其实寄托着“长寿”这一愿望的纹样还有许多，因为不论身份地位，贫富贵贱，生死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几乎是平等的。生是起点，死是终点，不论是谁，都终究要抵达终点。但这段路如果能多长一分，我们就或许能多体味一分生命的美好，多了解一分这个世界的有趣之处。

寿文化对于人来说，更像是望梅止渴中的那片梅林，即便我们都知道那是永远都抵达不了的彼方，但只有怀着美好的希冀，才能使我们迸发出无限的勇气，去迈过每一个坎坷、战胜每一个困境，从而欣赏到更美的沿途风光。

天保定尔，祝愿每一个人，都健康长寿，喜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