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戒堂主人:言家班与言菊朋
言菊朋先生
言菊朋生平好运,皆在未正式下海之前。及至真正下海以后,处处受制于人,可以说未尝得意一天。所谓受制,其事不止一端,最吃亏者却是菊朋。虽然实际上已下海,但一班内行则始终认为是无师之承,不以同行相视。最初是菊朋目无余子,不肯拜师,后来虽逐渐明了自己弱点之所在,而一般老辈内行相继凋谢,想拜师已经无师可拜。所以直到最近,普通人虽早将言菊朋认作“伶人”,而伶界本身却依然对之歧视。十余年来言菊朋“妾身未分明”之苦,亦可谓苦极苦极。
十余年之苦经验,甫将戏界之一切勾当伎俩弄清楚,而菊朋之黄金时代则早已逝去。最可怜吃饭本钱之一条嗓子糟至不可名状,虽然挤出许多“言腔”“言板”,并顶上一个“旧谭派”首领之虚衔,每场卖不上二三百人。唱则赔钱,不唱则外路码头势将无人照顾,进退维谷,仍是奇苦。而此苦又不能逢人便道,只好自己明白而已。更有趣之一事,十余年来,言菊朋在内行中始终无“辈分”可言,对于萧长华、慈瑞泉辈彼此互称老板,对于科班新出科之学生亦是互称老板,身未分明,亦即认真不得矣。
言菊朋《李陵碑》
多年经验既使菊朋底觉悟,于是转而为子弟作想。将来要吃戏饭,首先便须“伶化”本人。所谓“伶化”之方法只有两途,一是拜师,一是与伶界结亲、习业。然而“儿大不由爷”,结亲一层菊朋似尚不敢十分做主。拜师当然比较轻而易举,于是先有小朋之拜丁永利,继之以少朋之拜马连良。究竟少朋兄弟将来之造诣如何?现时推测为时稍早。不过就观察所得,小朋艺事尚在幼稚,最可惜气魄上有些不够“料”。少朋则“少老板”之习气已深,生活习惯已与人殊,将来能否善用老师之招牌,只好说在两可。
言菊朋与少朋、小朋、慧珠
少朋之拜马连良,究能受惠到如何程度,虽尚在不可知之天,而在菊朋则已身受实惠。第一,从此菊朋有了“辈分”,连良所兄弟者菊朋固亦得而兄弟之,而连良之师长行,菊朋今后亦不得不行其晚辈之礼也。少朋拜连良不及一个月,大义务戏中言菊朋居然加入大轴唱《龙凤呈祥》之刘备,然而言家班竟亦能出演于新新大戏院,此皆菊朋下海以后得未曾有之事,所谓实惠此则最“立竿见影”者也。菊朋虽愿“伶化”其子,却极不愿“伶化”其女。每一谈及女伶生活,辄为蹙眉频首,故以往言慧珠之忽唱忽不唱,始终不能正式唱戏者,殆老父之所不许也。近二三年来慧珠之交际地位一日千里,唱与不唱相差不过一间,而菊朋之控制能力遂逐渐消失,继之以上海之行,慧珠之唱戏终于只成时间问题矣。元旦之日,友辈同聆菊朋父女之《青石山》,座中某君悄然曰:“慧珠倒真是这里头的事,可是小朋不是这里头的虫!”此盖大家一致之论调,然而菊朋闻之,正所痛心疾首者也!
【1931年蓓开唱片】
王瑞芝京胡 、魏希云司鼓
【西皮导板】
昔日有个三大贤,
【西皮原板】
刘关张结拜在桃园。
弟兄们徐州曾失散,
后来古城又团圆。
关二爷马上呼三弟,
翼德敌楼把脸翻。
一言未尽人呐喊,
【西皮流水】
蔡阳的人马来在了古城边。
敌楼上助君三通鼓,
十面旌旗壮壮威严。
哗啦啦啦打罢了头通鼓,
二爷提刀跨雕鞍;
哗啦啦啦啦啦啦打罢了二通鼓,
人又精神马又欢;
哗啦啦啦啦啦啦打罢了三通鼓,
蔡阳的人头落在马前。
一来是老儿命该丧,
二来是弟兄们得团圆。
劝贤弟休回长安转,
就在这沙陀过几年落得个清闲。
与菊朋有总角交之某君,尝谈及菊朋之日常生活,兄弟则按日记食,子女则各行其是,而别院尚有一关系微妙之夫人。每当夕阳西下,全家人于活跃时期各有其乐,而所谓“老板”者,则蜷居斗室,一灯相对,饮食冷暖,殆鲜过问者焉。所闻如是,或属不虚,然则此种生活不得谓之不苦。今之捧言家班者,什九皆为何而来?此则又菊朋内心之所深痛。至于上座之实惠,老板究能染指多少,人言亦复异词。所谓老运云云,恐菊朋殊有喜怒不得之苦也。天下事到无可如何之时,于是“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笔记所闻既竟,复思及菊朋昔日之门第清华,未尝不掷笔代为一叹也!
陈志明、王维贤选编
《立言画刊》京剧资料选编(上)
2009年11月出版
京剧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