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读诗｜王跃强：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走成灯盏

虫声

谁说虫声复杂

枯草一样萧瑟，毫无生机

黄得不入记忆

它们，只是

那么几句清响，反复出现

像歌吟

像琴声，像叹息

但这却是，它们

在体内

积蓄了若干代

几千年的风雨和月光

我当在虫声中

沉默，沉淀

如鱼，从水上面下降

直至河底

抱着波浪和问题，打开梦境

学习深眠

虫声，依旧响起

它不管谁爱听或不爱听

虫声，可敬

01

落花

三月已经走了

春天的花也快开完

有人问我，你弓着身子，在找什么

我答：落花

哦，说错了

鲜艳碎了一地，我不是在找

而是在寻

一个道理：这满地落花，因何而来

为谁而落

为我，为她，为伤感，为飘零

为地面空无一物

抑或：细雨霏霏，爱已尽

暗自凭吊

一朵花心的小墓址

哎哎，都不是

而是我今天想写落花了

怀念中绽放嫩蕊

不写，那张纸白等了我，蝴蝶

也会抱怨

仰望着一株梧桐树

眼角沁出泪水

那些小紫裙一样的花朵

还在落

02

枫林

秋天泛霜，鸟声冷而硬

树枝上，挂着

我准备

摘下来题诗的枫叶

她靠过来

枫叶打响她的嫩肩

落下的红

让她的白裙衣猛地一惊

我刚好摘下一片枫叶

刚好抽出水笔

刚好想出一连串，火焰很多

献给她的诗句

可来不及写出，我只好

背诵给她听——我爱这片枫叶

就像爱整座枫林

疯狂燃烧的你

03

太阳

太阳，不是我请出来的

它也不是

天空的过客

我最大的本事

是望着太阳想光芒，请天空

好好送它一程

代我感谢它的照耀

我可以请天空辽阔，万里无云

我可以请太阳

到我的诗中喝酒

我陪同它

虽然，我不是李白

也不是杨万里

但能够

把它灌得满面通红，接近大醉

噢，我把太阳和天空

认成同路人

也希望天空和太阳不嫌弃我

不在傍晚

昏昏沉沉地下坠

04

诱惑

它名叫猪笼草

一种

大而阴险邪恶的花

它把昆虫

无论金色，红色，黄色

诱入

一朵花心的深渊，滑入

狡猾的灭亡

死得惨白

它用诡异的香气

招惹

那些好奇，贪婪，毫无戒心的

大意者，上当者

愚蠢至极的不觉醒者

如那只好色的蜜蜂

那只无头脑的翠绿而闪烁着

细碎金光的苍蝇

被美妙的毒液消化

刹那

填充了，陷阱般的胃

那里并非天堂

而是十分恐怖的软地狱

更不

是艳遇，留意

世上还有

猪笼草一样的人

风吹猪笼草

猪笼草摇曳得更美

美得

全靠你自己进去，来不及

“啊”一声

05

一天

今天，夜是怎样来

不知道

此时，我还是白昼，一个

偏斜的身影

清晨，推窗看太阳

看到个大苹果，红光闪闪

而不是水淋淋

前方，靠右，一树桃花

还像去年的她

悄悄惊艳

下午，去城外爬山

山很陡

鸟声铺在坡上，散发出幽幽淡香

我与她，在山顶

遇见云霞

总之，一天如此短

回忆那么长

我们下山后，躺在河边的树荫里

似乎，悬崖峭壁

都平坦了

今天，终于弄明白了

夜总是要来的

我们暮色苍茫，在回家的路上

慢慢走成灯盏

来源：《海燕》2021年第九期“当代诗人”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