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 刘善勇作品：我要一个完整的家
从我记事起，便常听村里人讲起我母亲。说她虽是农家女，却细皮嫩肉，一碰几乎能碰出水来，比城里姑娘还嫩还俊。但谁都不会料到，嫁到咱前峪村，尤其有了二丫，竟一夜间苍老得吓煞个人；刚30出头，风华正茂的一个女人，额头上却爬满皱纹，腰弯了，背也驼了，像60多岁的老太太似。
父亲不但不体贴她，反而动辄耍脾气，尽拿不是当情理讲。有天早上，他对母亲说：要到城里看看有啥买卖来钱快。结果进城待了大半月，弄来些次酒充当好酒卖，没弄出人命，就算他烧高香了；后来还是被人告发，让镇工商所没收了那些次酒不说，还罚了好几千块钱。
本来家境就贫寒，让父亲这一折腾，更是雪上加霜。在那些日子里，有事没事父亲便发脾气，除了吵着要跟母亲离婚，还跟我和小妹怒吼；母亲想：自己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千万甭委屈了我和小妹。后来，母亲便将所有家务，都抗在了自己肩上，觉得只要父亲能悔过自新，掌管好这个家，啥事她都能忍得下；然而，父亲不但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反倒发疯般拽着母亲闹离婚。一气之下，母亲便把积聚在心底多年的怨气，一古脑地发泄了出来，随后拽他去镇民政部门办了离婚手续。本来父亲是想唬她的，没想到，她却动了真格的。当父亲接到离婚诉状的刹那，几乎惊呆了。
从此，朝夕相处的小妹二丫便和我天各一方。临走时，不满4岁的二丫，两只小手紧拽着母亲粗糙的手，使劲地摇晃哭喊着问：娘，您不要我了？您不能不要我啊？娘啊，往后我再不惹您生气了，您别走啊，别离开这个家！
顿时母亲的眼睛潮湿了，轻轻抚摸着二丫的头，说二丫是个好孩子，娘怎舍得丢下你离开家。母亲哽咽着说：往后要听爹的话。抽空娘会去看你的。
娘·····二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一下扑在母亲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茅草屋里，撕扯着母亲那颗流血的心；而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的父亲，眼眶里那悲伤的泪珠在滚动着，一个劲儿地叹气。
次日天一亮，母亲便领着我去了3里外的姥姥家——后峪村。我知道我和母亲走后，父亲和二丫的生活一定很艰辛。夜里我因思念二丫时常难以入眠，总想抽空前去前峪村看望她，毕竟我们是一奶同胞。有天放学，我路过前峪村头时，却见二丫挎着竹篮，在玉米地垄上拔猪草。于是我疾步走上前，二话没说，弯下腰就去拔猪草；在我将猪草放到她手挎的竹篮里时，二丫一看是我：姐，你咋来了？我告诉她，放学路过这儿，看到你在拔猪草，就赶过来帮你一把。我跟她说：我要跟她一块回家看看爹。二丫却说啥都不肯。到底为什么我丝毫不知？我想弄明白，便跟她说了好多大道理，二丫终因执拗不过，只得答应了我的请求。
来到昔日那两间简陋的茅草屋。屋里空荡荡静的出奇。咋看上去，跟过去我们全家人住这儿时没啥变化。我问二丫，爹去了哪儿？
二丫告诉我，爹跟人去了东山采石头。爹说那石头运到城里也能卖钱。我没有再问什么，心里为父亲的悔过自新，而甚感欣慰。我留心看看屋里和院里的一切，有啥变化。这一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炕上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院子里猪圈里的猪娃，鸡窝里的3只老母鸡养得膘肥体壮。想不到年幼的二丫，竟撑起了这个残缺不全的家。
后来听说，在父亲干活的那个工地上，有一次放炮炸山石时，父亲被一块飞来的巨石砸断右腿。那天我背着母亲，专程前往前峪村探望父亲。却见躺在炕上的父亲，右腿用白纱布捆扎着，动弹不得。看到我时他异常激动，试着起身要跟我打招呼，却始终没能如愿，只得挥手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了炕沿上，没等我说话，他便问我：你娘现在可好？我说挺好的。并说她时常念叨您，娘还说，有些地方她做的不对，希望你能够原谅。父亲哽咽着说，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沉默片刻后，父亲又说了些有关二丫的事。从他的话语中我才得知，因他手脚不便，晚上睡觉都是二丫为他脱衣，盖被子，早上再帮他穿上，系好衣扣，扎牢腰带。今秋二丫上学后，从不乱花一分钱，深知钱来之不易。放学来到家，首先完成作业，然后便做家务，去村南山坡拔猪草喂猪。起初，二丫做饭不会烧柴，烟熏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脸涂抹得脏兮兮，辨不出鼻子眼睛。有一次烧饭，竟被火舌舔去额前一绺头发。邻里的大哥大姐，见她没白没黑地忙活，都想帮她一把，被她婉言谢绝，实在推辞不掉的就牢记在心上，放学回家的路上便想着法子多拔些猪草，送给曾帮助过她的那些好人，算作感恩、回报人家。一个刚满7岁的小女孩，还能做什么呢？父亲说完便长长叹了口气。
可想而知，父亲告诉我这些的用心，无疑是让我了解失去母爱的二丫，再不是先前那个动辄对母亲撒娇，啥事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了。当然，我也意识到父亲内心深处的负疚在日渐加重。于是我便对他说，二丫不能没有妈，我也不能没有爸。作为长女我没别的需求，只望您能和我妈重归于好，给我们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比啥都好。
父亲闷闷不乐不吭声。想必他心里一定陷入矛盾的困境中。日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唯有的只是开导，难道您没听村里人议论，大人离了婚就是苦了孩子。父亲在听我说这些的同时，眼眶湿润了，一粒豆大的泪珠，包含着愧疚，时不时在滚动。他拭把眼泪，说不要再说下去了，爹的心都碎了。造成现在的局面，都是你爹我的过错。爹对不住你姐妹俩。如果哪天我能站起来走路的话，一定要先去看看你娘，求她饶恕我的过错。
有父亲这句话我心里便踏实许多。在我起身欲走时，二丫总是放下手中的活儿，紧紧抱住我死活不让离开，苦苦哀求我留在她身边。说她夜里老做梦，每次都梦见妈。睁眼一看方知是梦。我好想去找母亲，却又不忍心丢下父亲一人。我便安慰她，说娘过几天一定会来看你。每每听我这么说，她那稚嫩的脸上便现出甜甜的笑意。从那一刻起，她心里有了个盼头，几乎每天忙里抽闲，跳着蹦着前往村头翘望，渴盼有一天母亲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当我把去父亲那里的所见所闻告诉母亲时，想不到母亲竟火冒三丈，你爹那人啥德行，我比你清楚，用不着你为他说好话。看来母亲一时还扭不过弯来。而这个时候，我也只问您一句：娘，如果我爹没一点好处，当初您干嘛甘心情愿，死去活来非要嫁给他？
这话一下戳到母亲的疼处，将她坠入深深的回忆：二丫扯着嗓门嚷嚷着，我要我娘，我要我娘------那伤心欲绝的哭喊声，似乎非要撕碎一颗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终于一颗尘封多年的心开始动摇。于是我便趁热打铁，开导母亲静心好好想一想。当年您嫁给我爹，后来有了我和小妹，才算有了这个完整的家。可现在这个家已支离破碎。不知您想过没有，您和爹离婚后，给我带来了什么？又给二丫带来了什么？显然都是伤痛，用语言难以形容的伤痛。娘，妮儿，给您下跪了。我泣不成声。
我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双手紧紧抱着母亲的腿，苦苦乞求，我要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请您把那个完整的家还给我们吧！或许母亲再不想看到一颗幼小心灵受到任何伤害，她便慢慢低下头，泪眼含情，弯下腰去扶我起来，我能感觉到她两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就连说的“妮儿，快起来”这几个字都是颤音；而我却不肯起身，若娘还是不答应，妮儿就永远跪在这儿。母亲终于忍不住抱头嚎啕大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飞出茅草屋外，回荡在村里的大街小巷，邻里许多热心大妈闻声纷纷前来劝导母亲，要多多想想孩子的感受！
仲秋节那天早上，母亲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梳理装扮得似待嫁的新娘。然后，翻箱倒柜找出她出嫁时，我姥姥送她的那个红布包，把事先买来的月饼，和二丫最喜欢吃的东西，盛了满满一大包，随即喊我一声妮儿，说今儿仲秋节，是家家团圆的日子，咱们去二丫那里过仲秋节------
本栏目编辑：曼妮
作者简介：刘善勇，笔名：紫柳。山东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冬日一梦》，获淄博市“五个一工程”提名奖。时有短篇小说，散文，随笔见诸于《当代小说》、《新潮》、《中国文学》、《齐风》、《农村大众》、《淄博日报》、《淄博晚报》等省市报刊杂志，并多次获奖。累积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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