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贾宝玉初见林黛玉的心理现象——兼论宋玉和曹植等人笔下的美神形象

论贾宝玉初见林黛玉的心理现象

——兼论宋玉和曹植等人笔下的美神形象

王富鹏

摘要: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即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居然立刻做起了白日梦,并且声言这是“神仙似的妹妹”。荣格等的心理学认为,这一心理学现象产生于一个人心灵当中的阴性特质。这样的白日梦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并非绝无仅有,《洛神赋》中的洛水之神就是曹植对自己白日梦的描写,而宋玉在《高唐赋》和《神女赋》中对巫山神女形象的刻画也同样是基于相似的情感体验。

关键词:宋玉;曹植;贾宝玉;林黛玉;阿妮玛;《红楼梦》

《红楼梦》第三回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说这个“神仙似的妹妹”“我曾见过的”。这一段描写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林黛玉明明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女子,但在贾宝玉眼中却具有了仙女的品格,这一现象其实有着心理学上的依据。这样的情感体验并非宝玉所独有,生活在现实中的某些人也同样会产生类似的情感现象。这一情感场景也并非是曹雪芹第一次写到文学作品之中,曹植和宋玉在《洛神赋》和《神女赋》中已经对这一情感场景进行过详细的描写。

一、 “神仙似的妹妹”产生的心理学依据

《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一节,作者详细描写了贾宝玉初见林黛玉的场景。在这一场景中作者所要展现的主要是贾宝玉特殊的情感体验。其中贾宝玉的几句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神仙似的妹妹”,“连人之高低不择”,以及他眼中的黛玉形象等,是几个关键之处。与宝玉的反应有些相类,黛玉初见宝玉时也有类似的心理反应:“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因为小说开篇已经叙及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的神话,故读者一般都非常自然地把这归结为二人的前世情缘,不去作深入的探究,从而忽略了作者在这里写到的一个重要的心理学现象。据荣格等人的心理学理论可知,这种心理现象的产生,根源于男人心灵当中的阴性特质和女人心灵当中的阳性特质。

贾宝玉人格当中的阴性特质和他的双性化性格特征是比较突出的。这种阴性特质的存在有着生物学和心理学上的依据。从态势和情感的心理学意义上来看,男人和女人都具有其对方的种种特性。荣格心理学派认为在男人的整个人格体系当中包含有某种阴性特质,即男性的女性意象,称之为阿妮玛。同样,在女人的人格体系当中也会包含“阳性特质”,也即女性的男性意象,称之为阿尼姆斯。男人和女人们经过一代代的朝夕相处和相互影响,都获得了异性的种种特征。这些特征有助于一个人理解异性,并对异性做出恰如其分的反应。贾宝玉容易赢得女孩子的爱怜,也正是他心灵当中的女性意象在帮助他理解女性,并处理好与女孩子的关系。

一个男人心中的女性意象并不是某个特定的女人形象,而是他女性祖先遗留下来的所有印迹共同叠映出来的一个女性形象,是其所有女性祖先的经验印迹的积淀或原型。因为这意象是无意识的意象,所以人总是无意识地把这种意象投射到被钟爱者的身上。每个男人心灵之中皆所蕴含着的这个女性的永恒意象,也是某一女人对他产生强烈的吸引力或者强烈的厌恶感的主要原因之一。男人们会 无意识地把他心灵当中的这一女性意象作为他衡量世间女子的标准。这些标准将会强烈地影响到他们对任何具体女人的爱悦和排拒。如果一个女人对于他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就说明,这一女人具有与他的阿妮玛意象同样的特征。相反,一个让他产生排拒心理的女人,很可能具有与其无意识的阿妮玛意象相冲突的特征。女人在投射其阿尼姆斯意象时,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尽管一个男人悦纳某一女人的原因多种多样,但这一无意识的阿妮玛意象却是第一性的,且具有长久的影响力。男人所谓的“梦中情人”,其实也就是他心灵当中的这一无意识的女性意象。起初未能吸引一个男人的女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尽管可能会被接纳,但她却很难让一个男人对她神魂颠倒。

林黛玉与贾宝玉心灵当中的那个女性意象的应合,导致宝玉初见黛玉即表现出对她强烈的好感,并惊叹为“神仙”。这种瞬间形成的强烈感情,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使一个男人迅速跌进爱河。“正是这种阴性特质的出现,导致一个男人在初次看到一个女人时,会一见钟情,而且立刻知道这就是他需要的‘她’。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男人好象感到自己早就认识这个亲爱的女人,他爱她爱得难以自拔,以致于旁观者觉得他完全是疯了。”这个女人在他眼中具有“仙女般”的品格。黛玉与宝玉的阿妮玛意象的应合,使宝玉初见黛玉即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并爆发出炽热的爱情。“具有‘仙女般’性格的女人,对这种阴性特质的投射有着特别的吸引力,因为男人们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归因于一个如此魅惑而虚无缥缈的生灵,因而能围绕她编织种种幻想。这种阴性特质投射在爱情方面是如此突然和充满激情,它能严重干扰一个男人的婚姻。导致被称谓‘人类三角恋爱’的难题。”带来这种麻烦的潜意识似乎有其神秘的目的,会迫使男人综合更多的潜意识人格,使这种目的变成现实,为这种目的的实现,寻找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尽管当这些男人按照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所接受的时尚的审美标准和其他标准来进行分析时,这一女子可能还不如其他女子更美、更能满足自己多方面的需要,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往往不是理性的分析,而是他们的潜意识人格。尽管他与她在一起,常常吵吵闹闹、眼泪不断,但其结果却正如俗语所说“不是冤家不碰头”,互相又无法割舍。

如前所述,当一位与某一男人心中的阿妮玛意象一致的女人出现时,即使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他也会感到似乎在哪里见过,似乎冥冥中的上帝早就告诉过他,这就是他要寻找的“她”。这样的爱不需要培养,这个女人能一下子调动他全部的激情,使之对她产生“骑士般的狂热崇拜”。经过幻觉的孕育,他会把这一女人想象成仙女一样的可爱,对她产生最狂热的爱慕。这个女人在他眼中超凡脱俗,胜过世间所有的女人。她玉树临风,飘飘欲仙,足不履地,振衣而行。空气因她而充满芬芳,周围的一切都因她而顿时焕发光彩。他甚至怀疑她是否餐饮凡间五谷。阴性特质把男人的思维与其内在价值相调和,致使宝玉经过一段时间的摇摆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依照现实的标准,许多地方不如宝钗而从不劝他读“正经书”、他第一眼便觉得曾在哪儿见过的林妹妹。

《红楼梦》第二回,作者借贾雨村之口,论说像宝玉这样秉天地间正邪二气而生之人,其出现既非偶然,也不稀奇。据贾雨村说这种人又分为三类,即“情痴情种”、“逸士高人”、“奇优名倡”。在为“情痴情种”及全部三类人所举例证中有许由、陶潜、陈后主、唐明皇、温飞卿、柳永、秦观、宋徽宗等。而这些人在情韵和文品、赋品、诗品、词品上就具有与宝玉双性化性格相类似的因素。在文学史上,尤其是在宋以后的小说和戏曲作品中,在情韵方面与之比较接近的文学形象也有很多,如《西厢记》中的张生、《梧桐雨》中的汉元帝、《牡丹亭》中的柳梦梅等,才子佳人小说中的男性主人公属于这一类型的更是不胜枚举,如《定情人》中的双星、《春柳莺》中的石池斋、《玉娇梨》中的苏友白、《妍科传》中的余丽卿等。这些诗人、作家和文学形象大多都敏感而深情。

二、贾宝玉与《洛神赋》中的曹植

当一个男人遇到他一见钟情的女人时,他会调动全部的才情,用他认为世界上最美妙的文字来歌颂她的美丽,来表达他最真挚、最深刻的爱情。曹植《洛神赋》中所描写的洛神,其实也就是来自于他灵魂当中的那个无意识的阿妮玛意象。他声称见到的洛水之神,也就是那位让他一见钟情与他心中的无意识阿妮玛意象相一致的世间女子。这个女人的美超出了他经验的范围,而误以为遇到了洛水之神。曹植遇到所谓的洛水之神时,其心理反应与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非常相似。

我们看一看曹植对洛神形象的描绘,以及他在《洛神赋》中所透露出来的情感体验:“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这一段文字所描写的洛神的情态在曹植的情感结构中正相当于《红楼梦》第三回所描写的贾宝玉情感结构中的林黛玉形象。曹植凝视洛神,看到的是他不曾见到过的至美绝艳的形象,同样林黛玉也让贾宝玉震惊,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世间所无,超凡脱俗之美。年轻的男人遇到超出其经验范围的至美女性,这样的女人在他们的感觉中,会飘飘欲仙,慢慢升腾为可爱的精灵。男人在第一次被某一至美绝艳的女人震惊,片刻的凝视之后产生幻觉,把眼前的女人幻化成仙女并不奇怪。

曹植在赋中对女性形象的描写完全是神格化的:“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尔乃众灵杂遢,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 在曹植眼中,她就是神仙中的一员。贾宝玉在第一次见到林黛玉时也惊呼为“神仙似的妹妹”。与曹植眼中的洛水之神一样,宝玉眼中的林黛玉也具有神仙的品格。神化所见女子的心理反应,在这一情感过程中非常重要。也许有人会这样看待:黛玉之所以在宝玉眼中被神化,是因为小说中黛玉前身本来就是绛珠仙子。如此理解这一现象,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大观园中其他很多女子,如薛宝钗、秦可卿、王熙凤等都是太虚幻境神话中的仙子,而她们在宝玉眼中都不具备仙女的品格,在宝玉眼中具有仙女品格的仅黛玉一人而已。其他任何人的离开,也都没有像黛玉的离开那样,让宝玉失魂落魄。即使是被称作“兼美”的秦可卿的离世,也没有让宝玉受到太大的刺激。黛玉离世之后,尽管美丽温柔的薛宝钗和体贴周到的花袭人百般慰藉,宝玉终也未能从痴呆中清醒过来,最后还是悬崖撒手,抛下了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只有看了第一眼就觉得在哪里见过的林妹妹才能让宝玉灵魂归窍。只有应合了男人灵魂中无意识阿妮玛意象的女人才在他们眼中具有仙女的品格。其他女子在曹植和宝玉看来也许非常美丽,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都不具备这样追魂摄魄的力量,都不能使他们产生这样的幻想。

当一个男人面对他极为爱慕的具有“仙女”般品格的女人时,他往往会自惭形秽,误以为自己与这一“神女”处在不同的世界,自己是尘间俗物,而对方则飘游于仙界。泥做的骨肉,难与冰清玉洁的“神女”相匹配。这个女人在他眼中似乎能凌风而逝,于是随时离己而去的担心和求之不得的惆怅将油然而生。尽管曹植贵为王子,但他在《洛神赋》中也同样有这种心理的流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贾宝玉在第一次见到林黛玉时,也有类似心理的产生。当宝玉听说黛玉没有与自己一样的玉时,“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显然,在宝玉眼中林黛玉相对于他是更为尊贵的。如果不是此后林黛玉常住贾府,而是马上或很快离开此地,到一个贾宝玉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完全可以相信,贾宝玉的反应有可能比曹植更为激烈。曹植“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其表现还不算过于激烈。若是换作宝玉,他也许会大发痴狂之病。

曹植在《洛神赋》中的描写应该是基于他自己的情感经历。如果没有类似的细腻的情感体验,要想写出如此美妙的作品,真是不可思议。至于真实的情感故事是否发生在洛水之旁,则不能肯定。其实《洛神赋》中的洛水之旁,山崖之畔,以及抒情主人公与御者的对话,只是为发生在曹植身上的真实的情感提供一个故事展开的场景。真实的故事到底发生在哪里则无关紧要,对情感的表达并没有任何影响。同样《红楼梦》里的这段描写也应该是作者把自己类似的情感体验移植到了贾宝玉的故事里面。一些学者曾煞费苦心地考证曹植在黄初三年前后不可能来过洛阳。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笔者认为此时他是否来过洛阳则无关紧要。

三、文学作品中的其他神女形象

《洛神赋》写成之前,宋玉在他的《神女赋》中已经为我们塑造出了一位美丽无比的神女形象。而且曹植也不讳言《洛神赋》是对宋玉《神女赋》的摹仿:“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在《神女赋》中宋玉描写了一个与曹植相类似的情感过程:“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 这一段文字所描写的神女的情态在宋玉的情感结构中相当于曹植在作品中对洛神之美的描绘。宋玉在赋中对女性形象的描写与曹植在《洛神赋》中一样完全是神格化的。宋玉在赋中这样描写神女:“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曹植和宋玉在作品中的“太阳”、“明月”之比,也正如年轻男人对他所至爱的女人的比况。宋玉为楚国一小臣,面对心中这位至美绝艳的形象难免会产生不可企及的惆怅:“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闇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宋玉和曹植在各自的作品中描写了相似的情感过程。在面对这样的女人时,其情感反应是相似的,其情感结构是一样的。所不同者只是一为夜梦,一为白日之梦。因为曹植把这一故事写得象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以至有不少人不厌其繁地考证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考证这个女人是甄妃还是其他的女性。而宋玉把故事的发生安排在梦中,一开始就告诉读者,这是梦中之事,所以也就减少了人们如此考证的麻烦。不过类似的麻烦也还是有的。由于《文选》收录时的问题,不少人对于梦主是宋玉还楚王,又产生没完没了的争论。笔者认为这种争论似可不必,《神女赋》中所描绘的情景肯定是宋玉自己心中曾经产生的。如果他自己不曾产生类似的幻觉或梦境,可以相信他很难写出如此空前细腻、美丽多情的神女形象。描写他人的情感体验,毕竟隔了一层。虽然在他之前屈原已在《湘君》、《湘夫人》和《山鬼》中塑造出了几位神女形象,但屈原笔下的神女还远不如宋玉赋中的神女细腻生动。

宋玉赋的风格与楚地的文化风俗和文学传统是一致的。“楚辞”之前的《诗经》,风格较为朴实。《诗经》三百零五篇作品没有创造出一个真正的神女形象,倒是切实地描写了几位美女。《诗经·卫风·硕人》这样描写庄姜之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只是从静态勾勒了美女的外貌。《诗经》之后的战国时代,在宋玉之前已经有人把美丽的女性夸耀成神女了。《战国策·楚策三》记载了张仪向楚怀王夸赞周、郑之女说:“彼郑、周之女,粉白墨(一作‘黛’)黑,立于衢闾,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战国策·中山策》也有类似的事情,司马熹向赵王夸说中山阴姬之美一事说:“不知者,特以为神,力言不能及也。其容貌颜色,固已过绝矣。” 这些对美女的描写都较为粗糙和简单,不过却透露出了由美女变成美神的意识萌芽的过程。

与《战国策》相比,神女的面目到了庄周的笔下已经变得比较清晰了:“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吹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从这一段文字看,庄周的描写还远不如宋玉在《高唐赋》和《神女赋》中,对神女的形象的描写更为细致鲜明。在《神女赋》中,宋玉从静态、动态、外貌、服饰、神态、性情、举止等多个角度勾勒出了神女的形象。这个神女的形象不但鲜明突出,更成为了后世文学的典范。曹植在刻画洛神的形象时即以宋玉笔下的巫山神女作为蓝本加以发挥,最后却出蓝胜蓝。宋玉、曹植之前出现在庄周和屈原笔下的神女形象,无疑都会对宋玉的神女描写产生一定的影响。不过庄周、屈原之文的主旨与宋玉、曹植之文,主要突出神女的美丽这一主旨是不同的。托名东汉班固的《汉武帝内传》,在描写西王母的形象时一变《山海经·西山经》中“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的凶相,而为“容颜绝世”的女仙:“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魏晋南北朝之后,部分神女形象显示出较明显的宗教色彩。这些女子虽然有神仙的形象,但作者着意突出的是她们的宗教性,其美神的品格却显得不足。唐传奇中的某些仙女,虽然具有美神的形象,但她们却更类风尘女子。从先秦到明清,文学作品中的神女形象辗转因承,但真正具有震憾之美的神女形象一定带有天才作家无意识中的阿妮玛的影子。真正的美神形象应该是,以其美质感动人心的,产生于作家心灵当中的阿妮玛意象。

通过分析宋玉的《神女赋》和曹植的《洛神赋》,我们发现宝玉初见黛玉的心理学现象在中国文学史上并不是孤立存在的。《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在论说宝玉时,所提及的诗人、词人李商隐、温飞卿、柳永、秦观等与贾宝玉在情韵方面有类似特征,在他们的人格体系当中也存在着与贾宝玉相类似的性格因素。《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在论说宝玉时虽然没有提到庄周、屈原、宋玉和曹植等,但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创造出以其美质感发人心的神女形象的庄周、屈原、宋玉和曹植等在情韵、文品和赋品方面也有着与李商隐、温飞卿、柳永、秦观等相类似之处。因此我们可以说,庄周、屈原、宋玉和曹植等在人格结构上与贾宝玉也有着相似的人格特质。据荣格等人的理论可知,这种人格特质正是这种心理学现象发生心理基础。这也许正是为什么在这样一类作家和诗人的作品中大量出现鲜活的美女和神女意象以及作者常常表现出对美女和神女特别深情的原因吧。

原文刊于《红楼梦学刊》2007年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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