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伯鹰:是真名士自风流 2024-06-19 18:13:13 潘伯鹰像潘伯鹰(1898~1966),原名式,字伯鹰,号凫公、有发翁、却曲翁,别署孤云,安徽怀宁人。早年从吴闿生学习经史文词。国共和谈时,曾担任国方代表章士钊的秘书。建国后,曾任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副主任委员、同济大学教授。对文学颇有造诣,曾著小说多种,后潜心于诗词及书法。是近代书坛“二王”书风的积极追崇者之一。著有《中国的书法》、《中国书法简论》、《玄隐庐诗》等。怀宁人潘伯鹰是近现代少有的在诗歌、小说、学术、书法、藻鉴等各个领域都享有盛誉的文化名士。建国后任教同济大学和上海音乐学院,在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和鉴定名家谢稚柳共事。因得陈毅赏擢,在上海市政府任参事,与学者书家沈尹默等共同筹创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 《人海微澜》(资料图)/ 《春水情波》剧照早在20世纪30年代,天津《大公报》曾连载过一部作者署名为“凫公”的小说《人海微澜》,多叙都市男女恋情和知识分子的情感。当时境况,我辈不得而知,但据旧人追忆,皆云风靡一时,影响甚巨,被时任清华大学教授吴宓推为当世说部第一,并列为学生必读书目。后来由导演郑正秋于1933年将其搬上银幕(易名《春水情波》,胡蝶主演),更掀刮起一阵不小的风潮。虽然后来陆续发表的《隐刑》、《生还》、《稚莹》、《残羽》等著更让作者凫公声名鹊起,但是人们竟一直对他知之绝少。直到抗战以后,文坛圈内的一些人才逐渐了解到,原来这个擅写小说的“凫公”就是皖江名士潘伯鹰。潘伯鹰不但文名卓著,且颇具社会活动才干。1931年,潘伯鹰曾被逮捕入狱数月,亏得萧叔与章士钊等奋力营救得脱。我们虽不知原因究竟,但一定与其积极参与时事有关。抗战期间,潘伯鹰在重庆发起并主持“饮河诗社”,主编诗社的会刊一百余期,以此为阵地,团结了一大批文士名家。章士钊北上参加国共和谈时,潘伯鹰即在其侧为之担任秘书,一时“书记翩翩潘伯鹰”之语传遍南北。 潘伯鹰行书诗词笺(转自《海派代表书法家系列作品集》)潘伯鹰是举世公认的书法名家。坊间论及潘书,多言他是“二王书风的积极追慕者”,我看未必尽然。潘伯鹰的行草书浏丽健劲、潇散超然,得《十七帖》及孙过庭《书谱》之法,可以说颇有二王风致;但其正书大楷则显露出了他关于碑帖并行的书学主张,擘窠大字偶有露锋者,仍显古拙质朴,雄浑有北碑风貌。潘伯鹰曾有诗自言:“我曾祖习《龙藏寺》,因识河南所结字”(《奉赠沈参议》),正是由于他长期浸淫魏隋碑书,而生发联系到褚字放大了王右军书中隶味的特点,以致于后来长期宗褚,曾苦临过褚遂良早期的《伊阙佛龛碑》及《孟法师碑》。当然,对于褚遂良的书法,潘伯鹰只是通过临习而达到从字中领悟其内在功力的效果,并非流于表面书势和体态的模仿,故而能入更能出,诚如谢稚柳评价的那样:“师法河南,取其绰约,而舍其妩媚”。其实,潘伯鹰作为文坛的多面手,一直强调学书既要勤练而非勤言,更强调书法要求“字外精神”,这些说法大多见于他的《中国的书法》和《中国书法简论》两种著作中,早已被好书、识书者奉为圭臬。而其旧体诗造诣更深,颇得唐宋之人风神,深为诸名家所激赏。我认为,潘诗最为可观之处是其能将经历之盛毕现于诗中,悲悯之心尤其深重,观人于微、观物于屑、观世于细,故能成就其体。 潘伯鹰《书王维五律八首》(节选)谓之名士,自然要提到潘伯鹰的孤傲狂狷,《近代艺林品藻录》就曾将潘伯鹰的“孤高不群”与沈尹默的“蔼蔼谦谦”相比对。对于一般文人必不可少的文房用具,潘伯鹰却考究至极,除常用毫管以外,还屡用竹笔作字,以求异趣;墨则从不用墨汁,晚年特别钟爱胡开文;笺纸多用自印的“玄隐庐”、“饮河社”纹纸及朵云轩精印的名家水印墨迹花笺;至于印章,非出自名家之手者不用,最喜用也最常用的便是乔大壮、蒋维崧两人镌刻之印,潘伯鹰认为只有乔、蒋所治之印方能与自己的书法匹俦。1949年以后,潘伯鹰在上海创建私人书室,取名“隋经堂”,据传他为了避免外界闲杂人等的干扰,曾在此张字一幅:“不读五千卷书者,不得入此室”,以致后来“隋经堂”成为饱学之士的会聚之所,是当时的“文化沙龙”和名流会聚之所的代名词。而问访朋友时,若主人开门稍显迟缓,即能引起他大怒。现代篆刻大师陈巨来回忆旧友时,曾将潘伯鹰列为“十大狂人”之一:“他为人作书写扇,总是作伯鹰为某某书,已名高高在前者,亦狂态耳。”有着“补白大王”之誉的掌故大家郑逸梅在其笔记《艺林散叶》中也载:“潘伯鹰有狂人之号,有以所刊之诗集贻彼者,往往鄙薄之,或垫砚,或揩笔。”对待一般俗子,如此当然无妨;而对待一些才识超群的友善之朋,潘伯鹰却十分敦诚谦恭,如他最尊沈尹默,曾为杨世骥《文苑谈往》、钱君匋《长征印谱》、潘受《海外庐诗》等亲作序言,更为乔大壮作传等等。潘伯鹰早年在沈阳大学、中法大学和暨南大学任职,其妻周竞中即是他当时的学生,熟谙译事。周竞中过世后,潘伯鹰曾一度追求一女画家而不遗余力,以致在书画界闹出不少笑话。人常言“是真名士自风流”,有性情的文人才是真正的文人,恰恰就是潘伯鹰这些独特的性情成就了他的不朽之名。 潘伯鹰行书四屏1966年5月,潘伯鹰因患极为罕见的肝炎转腹水而病逝。临逝时身漏黄水,满沾床笫,惨不堪睹。唯所幸的是,此后不久即爆发的“文化大革命”未得对这位文采斐然、学识精深的风流名士有所殃及。本文原载于《安庆晚报》,作者谷卿附:潘伯鹰《书法论》01学古人书法的正规方法是三套功夫同时并举的。那便是 “钩”、摹”、“临”的三套。何谓 “钩”?那便是将一种透明或半透明的薄纸,蒙在古人法书真迹的上面(古人是用一种“油纸”。现在各种程度的透光薄纸很多。)用很细的笔精心地把薄纸下的字迹,一笔笔钩描下来,成为一个个的空花样的字。这叫作 “双钩”。钩好之后,再精心地将空处填清,成为真迹的复制品。这叫 “廓迹”。此为第一套功夫。何谓“摹”?便是将纸蒙在前项复制品之上,照着一笔笔的写起来。习字用描红本的方法,即为 “摹”书之法。此为第二套功夫。何谓 “临”?临是面对面的意思。书法中的“临”即是将真迹(此处为“底本”的意思,所学的碑帖,即是底本)置于案上,面对面地学着写。写时只用白纸, 而无须再蒙在钩出的本上;也可以仍然蒙着, 以期 “计出万全”。 潘伯鹰 临《大字阴符经》(节选)以上这三套功夫, 连为一大套, 是学古人法书最准确、最迅速的方法。前辈学书都是这样的。这三套功夫同时并进,是保证写字成功的有效方法。我们现在学写,能严格用这种方法训练自己, 乃是最好的。这方法看似死笨,实际却最聪明便捷。因为我们的视神经是有错觉的,我们看一个字的结构,自以为看得很仔细很准确了,实则不然。如若将纸蒙在原件上照描一道,便能立刻证明单靠“看”还是不精细的,离开实际还是有很大距离的。只有作了 “钩”和 “摹”的两套功夫,方能准确地记住了古人法书的实际结构,以及其起笔、收笔、转笔等等的巧妙处。只有这样方能 “入”。02学书时,字的大小,也有关系。最初不要写太大或太小的字。大约一方寸左右最好。这样便于放大,也易于缩小。写时,最好学两种:一楷一草(或行书)。这样写进步快。因为楷书与草书是“一只手掌的两面”。同时学楷与草,对于笔法的领会是非常之快的。以此之故,每日不必写得太多。写字必须有恒心;如无恒心,不如趁早不写。俗语所说“字无百日功”,作为鼓励之语是不妨的,作为真理则确乎是谎言。大抵, 写字至少要二三年不断的努力,方能打定初步基础。每天不妨写少些,但要不断。因此, 凡是好虚名的, 求近功的, 赶快走别的路。 潘伯鹰《节临房玄龄碑》(转自《海派代表书法家系列作品集》)03写字的进步,决非一帆风顺的。每当一段时期,十分用功之后, 必然遇到一种 “困境”。自己越写越生气,越写越丑。这是过难关。必须坚持奋发,闯过几道关,方能成熟。凡 “困境”皆是 “进境”。以前不是不 “丑”,因未进步遂不自知其丑,进步了,原来的丑才被发现了。越进步就越发现。这时,你已经登上高峰了。“送君者皆自厓而返, 而君自此远矣!”04中国写字用笔,大体不外三种:硬毫、软毫、兼毫。硬毫是兔毛(即所谓的紫毫)及黄鼠狼毛。此外也有所谓鼠须、人须、分鬃及山马毛的(山马毛笔,日本多有)。软毫则以羊毛、鸡毛为主。鸡毛是最软的,用的人极少。兼毫则是两种参合的毛笔, 如“三紫七羊”、 “七紫三羊”、“五紫五羊”及鹿狼毫之类。其中分别主要的是笔毫的弹性幅度大小不同而已。在中国毛笔历史上说来,兔毫是最早的,换言之,硬笔是老大哥。羊毫后起,最初用的人也不多。北宋米友仁(米芾之子)传下一帖,即自言此一帖是以羊毫所写,故不好。这样给了喜欢写硬笔的人们一些好古的根据。平心论之,当羊毫初起时,制法未尽精工,用的人未尽习惯,可能认为比硬毫不如。但自元明以来,羊毫逐渐进步。元鲜于枢的诗中有很确实的证据。及至清嘉庆以后,羊毫更加进步,时至今日,一般笔工制羊毫日多,技术益巧。羊毫无疑已与兔毫和狼毫并驾齐驱了。清嘉庆间邓石如专用羊毫,神完气足,浑古绝伦。他的学生包世臣以次无不用羊毫,还有人认为羊毫只能写肥笔画,那是错看了。刘墉的笔画最肥,但他用的是硬笔;梁同书用羊毫,但笔画却比刘墉细得多。 潘伯鹰临《丧乱帖》05大抵写行草,尤其草书,用硬笔比较便利些,容易得势些。因为草书用笔最贵“使转”变化,交代清楚。其中“烟霏雾结若断还连,凤翥鸾翔如斜反正”之处,运腕如风,若非用弹性幅度大的硬笔,羊毫几乎应接不上,那么,纵有熟练的妙腕,也将因器之不利而大大减色。若写比较大的楷书,尤其写篆隶,则用羊毫写去,纡徐安雅实多清趣。当然,若写小隶写(如西陲木简之例)则用硬笔未尝不妙。梁同书曾形容好的宿羊毫蘸新磨佳墨的快乐,使人悠然神往。至于熟纸性皆坚滑,亦以用硬笔较为杀得进。若毛边、玉版、六吉、冷金或生纸之类,羊毫驾驭绰绰有余。写字的人可由长期经验中得到合式的选配。06墨色之中大有奥妙。它不仅能助长书法的美,并且它自身几乎也是一种美。这就叫作墨趣。古代写字用石墨,石墨中没有胶。其后才发明掺胶之法, 于是墨的光采因胶而显, 开了崭新的奇丽境界。写字的人不一定造墨。他们只用已成之墨而评定其优劣,其关键仍看写出来的笔画中所呈现的色采为衡。因之在这中间, 由于趣味不同,亦有喜浓墨与喜淡墨的分别。这两者各有其角度,很难说浓淡两种,究竟何者为最优。 潘伯鹰《于人遇事联》从历史追溯,古代是喜爱浓墨的。前文所谓“一点如漆”已是绝好证据。再看相传的墨迹,如写经,如陈隋以来钩摹的两晋及六朝人书迹,乃至唐人墨迹,几乎都是墨光黝然而深的。北宋苏轼尤喜用浓墨。他曾写自己的诗赠给他的夫人留存, 后面即跋明因有好纸佳墨才高兴写了的。他曾论墨色应 “如小儿眼睛”,可谓精微之至。我们试想小儿眼睛又黑又亮又空灵是怎样的一种可爱颜色!后来元朝赵孟頫,清朝刘墉,都是笃学古法的书家,也都喜用浓墨。然而浓墨用得太过了也出毛病。即如苏轼好用浓墨,笔画又肥,所以董其昌笑他“不免墨猪之诮”。因之相反的一派便喜欢淡墨。北宋黄庭坚用墨有时随意,常常用淡墨。那是因为他家中替他和了“一池淡墨”也将就写了。米芾有时也用淡墨, 甚至墨干了, 还用笔在纸上擦出字来。用淡墨最显著的要算明朝的董其昌了。他喜欢用“宣德纸”、“泥金纸”、或“高丽镜面笺”。他的笔画写在这些纸上, 墨色清疏淡远。笔画中显出笔毫转折平行丝丝可数。那真是一种 “不食人间烟火” 的味道! 整理编缉_雪梨减 赞 (0) 相关推荐 潘伯鹰《临阴符经》 内容提要:潘伯鹰(1904--1966),安徽怀宁人.原名式,字伯鹰,后以字行,号凫公有发翁.却曲翁,别署孤云.现代书法家.诗人.小说家.著小说<人海微澜>,<隐刑&g ... 二十世纪书法大家《潘伯鹰》 二十世纪书法大家<潘伯鹰> 潘伯鹰书法欣赏 潘伯鹰的行楷书法遒逸灵劲.自然疏朗,不愧为"二王"的追慕者 潘伯鹰临<阴符经>书法欣赏 潘伯鹰书法选粹 潘伯鹰楷 ... 真名士自风流 156 达尔文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03:09 03:09 0 ... 真名士自风流 155 达尔文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真名士自风流 154 拜伦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真名士自风流 157 达尔文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真名士自风流 158 达尔文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真名士自风流 153 拜伦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真名士自风流 159 钟繇 钟毓 钟会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真名士自风流 152 拜伦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真名士自风流 151 拜伦 后台回复 名士风流 收看往期全部 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传奇和历史点滴,以<世说新语>的精炼手笔,重塑人物文采风流的魅力.体现故事的丰富趣味,宣扬名士的高风亮节.
潘伯鹰像潘伯鹰(1898~1966),原名式,字伯鹰,号凫公、有发翁、却曲翁,别署孤云,安徽怀宁人。早年从吴闿生学习经史文词。国共和谈时,曾担任国方代表章士钊的秘书。建国后,曾任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副主任委员、同济大学教授。对文学颇有造诣,曾著小说多种,后潜心于诗词及书法。是近代书坛“二王”书风的积极追崇者之一。著有《中国的书法》、《中国书法简论》、《玄隐庐诗》等。怀宁人潘伯鹰是近现代少有的在诗歌、小说、学术、书法、藻鉴等各个领域都享有盛誉的文化名士。建国后任教同济大学和上海音乐学院,在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和鉴定名家谢稚柳共事。因得陈毅赏擢,在上海市政府任参事,与学者书家沈尹默等共同筹创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 《人海微澜》(资料图)/ 《春水情波》剧照早在20世纪30年代,天津《大公报》曾连载过一部作者署名为“凫公”的小说《人海微澜》,多叙都市男女恋情和知识分子的情感。当时境况,我辈不得而知,但据旧人追忆,皆云风靡一时,影响甚巨,被时任清华大学教授吴宓推为当世说部第一,并列为学生必读书目。后来由导演郑正秋于1933年将其搬上银幕(易名《春水情波》,胡蝶主演),更掀刮起一阵不小的风潮。虽然后来陆续发表的《隐刑》、《生还》、《稚莹》、《残羽》等著更让作者凫公声名鹊起,但是人们竟一直对他知之绝少。直到抗战以后,文坛圈内的一些人才逐渐了解到,原来这个擅写小说的“凫公”就是皖江名士潘伯鹰。潘伯鹰不但文名卓著,且颇具社会活动才干。1931年,潘伯鹰曾被逮捕入狱数月,亏得萧叔与章士钊等奋力营救得脱。我们虽不知原因究竟,但一定与其积极参与时事有关。抗战期间,潘伯鹰在重庆发起并主持“饮河诗社”,主编诗社的会刊一百余期,以此为阵地,团结了一大批文士名家。章士钊北上参加国共和谈时,潘伯鹰即在其侧为之担任秘书,一时“书记翩翩潘伯鹰”之语传遍南北。 潘伯鹰行书诗词笺(转自《海派代表书法家系列作品集》)潘伯鹰是举世公认的书法名家。坊间论及潘书,多言他是“二王书风的积极追慕者”,我看未必尽然。潘伯鹰的行草书浏丽健劲、潇散超然,得《十七帖》及孙过庭《书谱》之法,可以说颇有二王风致;但其正书大楷则显露出了他关于碑帖并行的书学主张,擘窠大字偶有露锋者,仍显古拙质朴,雄浑有北碑风貌。潘伯鹰曾有诗自言:“我曾祖习《龙藏寺》,因识河南所结字”(《奉赠沈参议》),正是由于他长期浸淫魏隋碑书,而生发联系到褚字放大了王右军书中隶味的特点,以致于后来长期宗褚,曾苦临过褚遂良早期的《伊阙佛龛碑》及《孟法师碑》。当然,对于褚遂良的书法,潘伯鹰只是通过临习而达到从字中领悟其内在功力的效果,并非流于表面书势和体态的模仿,故而能入更能出,诚如谢稚柳评价的那样:“师法河南,取其绰约,而舍其妩媚”。其实,潘伯鹰作为文坛的多面手,一直强调学书既要勤练而非勤言,更强调书法要求“字外精神”,这些说法大多见于他的《中国的书法》和《中国书法简论》两种著作中,早已被好书、识书者奉为圭臬。而其旧体诗造诣更深,颇得唐宋之人风神,深为诸名家所激赏。我认为,潘诗最为可观之处是其能将经历之盛毕现于诗中,悲悯之心尤其深重,观人于微、观物于屑、观世于细,故能成就其体。 潘伯鹰《书王维五律八首》(节选)谓之名士,自然要提到潘伯鹰的孤傲狂狷,《近代艺林品藻录》就曾将潘伯鹰的“孤高不群”与沈尹默的“蔼蔼谦谦”相比对。对于一般文人必不可少的文房用具,潘伯鹰却考究至极,除常用毫管以外,还屡用竹笔作字,以求异趣;墨则从不用墨汁,晚年特别钟爱胡开文;笺纸多用自印的“玄隐庐”、“饮河社”纹纸及朵云轩精印的名家水印墨迹花笺;至于印章,非出自名家之手者不用,最喜用也最常用的便是乔大壮、蒋维崧两人镌刻之印,潘伯鹰认为只有乔、蒋所治之印方能与自己的书法匹俦。1949年以后,潘伯鹰在上海创建私人书室,取名“隋经堂”,据传他为了避免外界闲杂人等的干扰,曾在此张字一幅:“不读五千卷书者,不得入此室”,以致后来“隋经堂”成为饱学之士的会聚之所,是当时的“文化沙龙”和名流会聚之所的代名词。而问访朋友时,若主人开门稍显迟缓,即能引起他大怒。现代篆刻大师陈巨来回忆旧友时,曾将潘伯鹰列为“十大狂人”之一:“他为人作书写扇,总是作伯鹰为某某书,已名高高在前者,亦狂态耳。”有着“补白大王”之誉的掌故大家郑逸梅在其笔记《艺林散叶》中也载:“潘伯鹰有狂人之号,有以所刊之诗集贻彼者,往往鄙薄之,或垫砚,或揩笔。”对待一般俗子,如此当然无妨;而对待一些才识超群的友善之朋,潘伯鹰却十分敦诚谦恭,如他最尊沈尹默,曾为杨世骥《文苑谈往》、钱君匋《长征印谱》、潘受《海外庐诗》等亲作序言,更为乔大壮作传等等。潘伯鹰早年在沈阳大学、中法大学和暨南大学任职,其妻周竞中即是他当时的学生,熟谙译事。周竞中过世后,潘伯鹰曾一度追求一女画家而不遗余力,以致在书画界闹出不少笑话。人常言“是真名士自风流”,有性情的文人才是真正的文人,恰恰就是潘伯鹰这些独特的性情成就了他的不朽之名。 潘伯鹰行书四屏1966年5月,潘伯鹰因患极为罕见的肝炎转腹水而病逝。临逝时身漏黄水,满沾床笫,惨不堪睹。唯所幸的是,此后不久即爆发的“文化大革命”未得对这位文采斐然、学识精深的风流名士有所殃及。本文原载于《安庆晚报》,作者谷卿附:潘伯鹰《书法论》01学古人书法的正规方法是三套功夫同时并举的。那便是 “钩”、摹”、“临”的三套。何谓 “钩”?那便是将一种透明或半透明的薄纸,蒙在古人法书真迹的上面(古人是用一种“油纸”。现在各种程度的透光薄纸很多。)用很细的笔精心地把薄纸下的字迹,一笔笔钩描下来,成为一个个的空花样的字。这叫作 “双钩”。钩好之后,再精心地将空处填清,成为真迹的复制品。这叫 “廓迹”。此为第一套功夫。何谓“摹”?便是将纸蒙在前项复制品之上,照着一笔笔的写起来。习字用描红本的方法,即为 “摹”书之法。此为第二套功夫。何谓 “临”?临是面对面的意思。书法中的“临”即是将真迹(此处为“底本”的意思,所学的碑帖,即是底本)置于案上,面对面地学着写。写时只用白纸, 而无须再蒙在钩出的本上;也可以仍然蒙着, 以期 “计出万全”。 潘伯鹰 临《大字阴符经》(节选)以上这三套功夫, 连为一大套, 是学古人法书最准确、最迅速的方法。前辈学书都是这样的。这三套功夫同时并进,是保证写字成功的有效方法。我们现在学写,能严格用这种方法训练自己, 乃是最好的。这方法看似死笨,实际却最聪明便捷。因为我们的视神经是有错觉的,我们看一个字的结构,自以为看得很仔细很准确了,实则不然。如若将纸蒙在原件上照描一道,便能立刻证明单靠“看”还是不精细的,离开实际还是有很大距离的。只有作了 “钩”和 “摹”的两套功夫,方能准确地记住了古人法书的实际结构,以及其起笔、收笔、转笔等等的巧妙处。只有这样方能 “入”。02学书时,字的大小,也有关系。最初不要写太大或太小的字。大约一方寸左右最好。这样便于放大,也易于缩小。写时,最好学两种:一楷一草(或行书)。这样写进步快。因为楷书与草书是“一只手掌的两面”。同时学楷与草,对于笔法的领会是非常之快的。以此之故,每日不必写得太多。写字必须有恒心;如无恒心,不如趁早不写。俗语所说“字无百日功”,作为鼓励之语是不妨的,作为真理则确乎是谎言。大抵, 写字至少要二三年不断的努力,方能打定初步基础。每天不妨写少些,但要不断。因此, 凡是好虚名的, 求近功的, 赶快走别的路。 潘伯鹰《节临房玄龄碑》(转自《海派代表书法家系列作品集》)03写字的进步,决非一帆风顺的。每当一段时期,十分用功之后, 必然遇到一种 “困境”。自己越写越生气,越写越丑。这是过难关。必须坚持奋发,闯过几道关,方能成熟。凡 “困境”皆是 “进境”。以前不是不 “丑”,因未进步遂不自知其丑,进步了,原来的丑才被发现了。越进步就越发现。这时,你已经登上高峰了。“送君者皆自厓而返, 而君自此远矣!”04中国写字用笔,大体不外三种:硬毫、软毫、兼毫。硬毫是兔毛(即所谓的紫毫)及黄鼠狼毛。此外也有所谓鼠须、人须、分鬃及山马毛的(山马毛笔,日本多有)。软毫则以羊毛、鸡毛为主。鸡毛是最软的,用的人极少。兼毫则是两种参合的毛笔, 如“三紫七羊”、 “七紫三羊”、“五紫五羊”及鹿狼毫之类。其中分别主要的是笔毫的弹性幅度大小不同而已。在中国毛笔历史上说来,兔毫是最早的,换言之,硬笔是老大哥。羊毫后起,最初用的人也不多。北宋米友仁(米芾之子)传下一帖,即自言此一帖是以羊毫所写,故不好。这样给了喜欢写硬笔的人们一些好古的根据。平心论之,当羊毫初起时,制法未尽精工,用的人未尽习惯,可能认为比硬毫不如。但自元明以来,羊毫逐渐进步。元鲜于枢的诗中有很确实的证据。及至清嘉庆以后,羊毫更加进步,时至今日,一般笔工制羊毫日多,技术益巧。羊毫无疑已与兔毫和狼毫并驾齐驱了。清嘉庆间邓石如专用羊毫,神完气足,浑古绝伦。他的学生包世臣以次无不用羊毫,还有人认为羊毫只能写肥笔画,那是错看了。刘墉的笔画最肥,但他用的是硬笔;梁同书用羊毫,但笔画却比刘墉细得多。 潘伯鹰临《丧乱帖》05大抵写行草,尤其草书,用硬笔比较便利些,容易得势些。因为草书用笔最贵“使转”变化,交代清楚。其中“烟霏雾结若断还连,凤翥鸾翔如斜反正”之处,运腕如风,若非用弹性幅度大的硬笔,羊毫几乎应接不上,那么,纵有熟练的妙腕,也将因器之不利而大大减色。若写比较大的楷书,尤其写篆隶,则用羊毫写去,纡徐安雅实多清趣。当然,若写小隶写(如西陲木简之例)则用硬笔未尝不妙。梁同书曾形容好的宿羊毫蘸新磨佳墨的快乐,使人悠然神往。至于熟纸性皆坚滑,亦以用硬笔较为杀得进。若毛边、玉版、六吉、冷金或生纸之类,羊毫驾驭绰绰有余。写字的人可由长期经验中得到合式的选配。06墨色之中大有奥妙。它不仅能助长书法的美,并且它自身几乎也是一种美。这就叫作墨趣。古代写字用石墨,石墨中没有胶。其后才发明掺胶之法, 于是墨的光采因胶而显, 开了崭新的奇丽境界。写字的人不一定造墨。他们只用已成之墨而评定其优劣,其关键仍看写出来的笔画中所呈现的色采为衡。因之在这中间, 由于趣味不同,亦有喜浓墨与喜淡墨的分别。这两者各有其角度,很难说浓淡两种,究竟何者为最优。 潘伯鹰《于人遇事联》从历史追溯,古代是喜爱浓墨的。前文所谓“一点如漆”已是绝好证据。再看相传的墨迹,如写经,如陈隋以来钩摹的两晋及六朝人书迹,乃至唐人墨迹,几乎都是墨光黝然而深的。北宋苏轼尤喜用浓墨。他曾写自己的诗赠给他的夫人留存, 后面即跋明因有好纸佳墨才高兴写了的。他曾论墨色应 “如小儿眼睛”,可谓精微之至。我们试想小儿眼睛又黑又亮又空灵是怎样的一种可爱颜色!后来元朝赵孟頫,清朝刘墉,都是笃学古法的书家,也都喜用浓墨。然而浓墨用得太过了也出毛病。即如苏轼好用浓墨,笔画又肥,所以董其昌笑他“不免墨猪之诮”。因之相反的一派便喜欢淡墨。北宋黄庭坚用墨有时随意,常常用淡墨。那是因为他家中替他和了“一池淡墨”也将就写了。米芾有时也用淡墨, 甚至墨干了, 还用笔在纸上擦出字来。用淡墨最显著的要算明朝的董其昌了。他喜欢用“宣德纸”、“泥金纸”、或“高丽镜面笺”。他的笔画写在这些纸上, 墨色清疏淡远。笔画中显出笔毫转折平行丝丝可数。那真是一种 “不食人间烟火” 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