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你一定能行!
春秋时晋世子申生曾经慨然天下岂有无父之国,无祖父之国当然也没有。明德马皇后曾喃喃含饴弄孙,祖孙间的隔代亲画面跃然眼前。所以祖父之于孙辈的重要性、祖孙两代之间关系之亲密,由此二说可见一斑。
然而,他人之说,终究是他人牙慧,纸上得来,终觉浅。要知此事,须躬身。幸之又幸的是,我的爷爷奶奶虽已年过90,但是还算健朗,时间上看,膝前尽孝的时间保守估计还可有10年。不爽不快的是,我的爷爷奶奶住在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北方,而我工作成家在南州六月荔枝丹的地方,相见一面甚是不易。按照现在每年春节回家一次计算,如前保守估计还能相见10次,按照每次在家7天算,还能在一起相守70天。按照现在每周一次30分钟的通话,十年521周算,还有15630分钟可以聊。这样想想,尚可聊以自慰。
再多想一丢丢,我又有啥可聊以自慰的呢?早年父亲病危,我在外念大学,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成为我20岁开始至今无数个梦的主要剧情。姥姥去世,我刚刚大学毕业,在外复习考研究生,只是和电话另一端的老妈一起大哭了一场。姥爷去世,我正在南方的城市里,为自己的新家定制家具,弟弟发来微信四个字:姥爷走了。随后是和老妈的通话,没有哭,互相安慰了一下。放下电话,我嚎啕大哭。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真的没有一丁点可聊以自慰的。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是真想养,亲是真不待,两无奈.......今天往事重提,因为春节前老妈住进了医院,老妈和我说反流性食道炎引起的,小毛病不用担心。我能做的只有担心,老妈却告诉我不用.......都说养儿防老,养我这个大儿子防啥呢?多亏表妹在医院工作,老妈住院的21天里,都是表妹跑前跑后。老妈发微信给我说:没想到我得了外甥姑娘的继!当时,我真的特高兴能有这么好的表妹,也就更加自责。现在老妈基本痊愈,一颗心总算放下了。谁成想,其实一直有心理准备,爷爷又住进了ICU。
爷爷1929年生人,建国前参加的革命,现在是离休老干部。在老叔为主的一大家子的精心照顾下,爷爷奶奶身体一直健朗。但是岁月不饶人,任你是钢铁般的汉子,也要锈迹斑斑。2011年爷爷第一次进ICU,我从南方赶回老家,一路失魂落魄,往事历历在脑子里浮现:他推着两轮平板车,4岁的我坐在车上,一路向粮站进发买粮,路上他会给我讲战友们一起深入草原剿匪,在公安局工作时养的大狼狗帮他挑最甜的西瓜;每个清晨他一边扫院子一边咳嗽,还会招牌式的大拇指堵住一个鼻孔,另一个鼻孔擤出鼻涕;他会把骨头都收集起来,晒干,然后坐在房檐下把晒干的骨头一个个敲开,砸碎,碾成粉末,喂给家里的小鸡吃,然后我们全家再吃鸡和鸡蛋;每到周末,他就在老干部活动室打牌,我负责找他回家吃饭,令人心烦的是有2家老干部活动室,一家在南,一家在北,那年头又没有手机,我经常跑完2家才能找到他。更糟糕的是他的那些老战友老朋友,一见到我来找,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说:来来来,大孙子,给爷爷摸个小鸟吃......有时候实在难以脱身,就只好象征性的做一个掏鸟的手势往他们嘴边一放,他们则会很配合的发出“嗞”的一声,意思是不但吃到了而且很香!我心想:我爷爷肯定没少吃人家孙子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抓着我要鸟吃呢!每天早饭我都和爷爷吃小灶,一人一碗牛奶,一碗炒米,一块黄油,两个烧饼,少许白糖。过节的时候,还是我和爷爷吃小灶,煮的猪头,里面的猪脑子我和爷爷一人一半。煮兔头,脑子也是我俩一人一半。吃排骨时,因为我喜欢吃脆骨,他就负责吃裹在脆骨外面的肉,我负责吃脆骨。太多的瞬间在脑子里闪过,竟然连成了数个小时不间断的影片,从南方自己的家出发到走进北方的奶奶家,不曾断片。
由于我是从南方赶回来的,ICU医生才特批我进去探视爷爷,之所以急着进去探视,说实话,当时全家都以为是最后一面了。我错过了与父亲的最后一面,不能再错过和祖父的最后一面了。天下岂有无父之国!爷爷不愧是老革命,浩劫他挺了过来,第一次ICU当然也挺了过来。我还记得在ICU里的画面,他无法说话,看到我来,他用手比划了比划,我怕他多想,就说我是出差正好回家来的。然后我就哭了,他没有哭,医生把我赶了出去。老革命就是老革命,相比之下,我太嫩了!他挺过来了,这段经历成了笑谈,假如他没能挺过来,这段经历就成了我的另一个遗憾。
前天,我在家人微信群发了一张“大白梨和大窑”的照片,和家人分享在南方超市发现北方汽水的惊喜。谁成想,12分钟后,老叔第一个回信,发了一张ICU的照片。当时我脑子就炸了。给老叔发了语音询问情况,老叔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已经不再是老儿子的把式了,完全是我父亲、他大哥的架势,告诉我不用担心,肺里积的痰都抽出来了,尿管也下了,排出了一大盆尿,他感觉这次爷爷还是能够挺过来的。我,不知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还是自己也已老去,非但没有太多的担心,反而有一种准备接受的坦然。虽然我真的希望爷爷能够寿比南山,但是那是在他拥有健康的状态下,就像奶奶现在那样的健康:每周30分钟电话,她完全不用我重复任何一句话,国语听力、口语妥妥的专业8级。如果他是在煎熬挣扎中存在,我更愿他能安然逝去。那边,有我的爸爸,他的大儿子,接他。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坚信他能挺过来,再活500年不敢奢望,再活10年不算过分。在得知爷爷又住进ICU的当天,我未感觉到任何异常,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感觉自己疲惫异常,由于已经预约了医生,还是强打精神去了医院。然而这一天真不好过,恶心、头晕、乏力,到了晚上两个太阳穴疼,就好像是有两根钢丝吊在太阳穴上似的。躺下时已经11点多了,头疼的翻来覆去,老婆一个劲儿和我聊天分散我的注意力。折腾到了后半夜1点多,我突然悟到了:爷爷此刻是不是也在ICU里和病痛抗争?我这算不算是在陪伴爷爷?算不算在替爷爷分担?如果算,那就让头疼来的更猛烈些吧!这样一想,疼也不再纯粹是疼,变得有意义了!不知不觉中,再一睁眼,已经是后半夜3点多了,头不疼了,心想:爷爷一定也挺过来了。早起赶紧问老叔情况,老叔说:稳定。
中午收到了弟弟的微信,他说梦见我发财升官了,我回了他:借你吉言,我昨天折腾了一天,恶心、头疼,头都要炸了,晚上又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他的回复让我大吃一惊:哥,我也头疼,大概2天了,昨晚才好!他又告诉我:堂妹这几天单纯发烧,其他症状和不适倒是没有。我想这可能是巧合吧。但是,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却不是这样:我们兄妹三人是爷爷家的血脉传承,我从出生就在爷爷奶奶身边,一直到14岁才回爸爸妈妈家住,堂妹一直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到外出读大学,弟弟虽然不在爷爷奶奶家长大,但是一直没有离开过爷爷奶奶,所以我们三个和爷爷奶奶有心理、生理上的联系和感应也不足为奇。我宁愿我的这种理解真实可信,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客观,不想理性。对于不能在老人膝前尽孝的我,这种心灵感应何尝不是我无奈的、如获至宝似的尽孝方式呢!
边写边给老叔发了微信询问爷爷的情况,老叔说:医生同意家属进去探视了,爷爷此刻还在昏睡状态中,医生说肺部有些炎症,其他还好。老叔担心爷爷会不会就这样睡下去,医生说:应该不会,现在睡是因为之前打了镇静类的药物。相较于我和爷爷,老叔和爷爷之间的关系肯定更为紧密,老话不是说“老儿子大孙子”吗,他这个老儿子肯定比我这个大孙子更近一步。我从老叔的话里能够感受到他心理的斗争:希望老爸再活他个20年才好,但是不希望他再受任何折磨了。
看看我身边的女儿,将来我一定要存在于她的10公里半径之内,她需要我时,我立马可以出现。她想见我时,立马可以过来。两不相思时,可以不见。不用像我这样背负太多的无济于事的自责。
祝愿爷爷奶奶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