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二)
我要去上学了。
报到那天,我妈带着我走了很远的路。那个村小还挺大的,前排初中教室,后排小学教室。教师办公室、小买部、厕所正好联接了这两部分,方方正正的一个村小。前面洼下去一大块,学校就高高在上了。
我怯生生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我妈交了几块钱的学费,我就被安排在了最东面的教室里。旁边就一厕所。我妈走时交待了我几句:要听老师的话,放学自己回家。我点点头,心里是慌的。教室里一团乱,跑的,叫的,拍桌子的,丢书的。而且个个看上去都人高马大。那些高马大的人嘴里还冒出一串串的“叽哩哇啦”。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小心翼翼的坐在靠门的第一排第一个位置上。四周一片喧闹,而这喧闹又生硬隔着我。我担心这晃动的四周里会突然伸出一张嘴来一口吞了我。
叮当——叮当——叮当——教室一下子安静了。大家急急的各自坐在七高八低的凳子上,不再冒“叽哩哇啦”了。一个女教师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教室。她的衣服真干净,她的皮肤真白,是我没见过的漂亮的白。她站在矮矮的破讲台前很修长。她用目光扫了一下教室,喊了声:尚可(上课)。四下里突然窜出一个“起立”,大家忽的全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愣在凳子上不知是站起来好,还是继续坐着?前面几个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下引得后面的同学都踮脚伸脖子全往我这儿看究竟。教室又乱了,笑声也大胆起来了,我更不知所措了。老师看了看我,用手示意我也站起来。我就慢吞吞别扭扭的站了起来。
后来我知道,每次铃响,不是大家急急的坐回自己的坐位等老师来,就是呼啦啦的涌出教室去玩。有的老师来了会说“尚可”。那总有一个骄傲而响亮的“起立”回应,大家都要站起来。也有老师不喊“尚可”就直接上课的。那大家就不齐刷刷的站起来了。看老师习惯。
上课了,老师居然也冒出了一串“叽哩哇啦”。什么?上学就是“叽哩哇啦”,但这“叽哩哇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偷偷的看看大家,好像都懂”“叽哩哇啦”,一会儿翻书,一会儿举手的。我也跟着翻书,跟着举个手。然后老师喊了我的名字,我也学着别的同学站了起来,就是不张口。教室又乱了,我又不知所措起来。就在这时,老师说了句:侬阿会得夏凉啊?(你会写2吗)?我猛得点头,说“灰咯”(会的)。我一张嘴,全班同学爆发出一阵狂笑。他们又“叽哩哇啦”开了。老师示意同学们安静,示意我上黑板写。我感觉同学们的目光将我网住了。我站着一动不动,只是呆站着那块黑黑灰灰的黑板前。全班又笑出了声。老师示意我回到自己位置上。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我说得话与他们说得话是截然不同的。我说吴侬软语,他们说得河南话。他们听不懂我的,我听不懂他们的。我只是一个,他们是一群,老师跟他们一样的。所以我是怪物。怪物是没有朋友的。
后来,我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们都人高马大的,他们都是留级生,有的甚至留了二三级了。也就知道了为什么他们懂上学是怎么回事。而我就是上了学,却还是不懂上学是怎么回事。
我唯一知道是:上学就是听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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