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文学 ▎作家张美华精品散文 我带你去看大海
文/张美华
真的，一个人对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地方都有一个由不喜欢到喜欢，由排斥到接纳的过程。想我那年在青岛工作，对大海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总认为自己是属于草原的，和大海没有交融感，可是在失去了好友之后，我忽然那样地想念大海，想念我和好友莲儿在大海边度过的日子，想念我们在大海边的那两套房。那原是我们的家，好友去了，在我印象中那就只是房了，虽说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憬憬还在那里工作，还住在那里。
闹非典那年，我在青岛开发区一家民办大学工作。那时学校给提供贷款担保，我就决定买一套房，想莲儿总说我们老了要在一起，我就又找当地的同事做担保，为她也贷了款，于是我左手为自己摁手印，右手为她摁手印，把她和我一起变成了房奴。
我们的房子在黄岛，从青岛坐轮渡到黄岛最多也就是二十分钟。站在甲板上，任海风吹拂着头发和面颊，感受着自己是沧海一栗的渺小。靠在船窗边，放眼船舷外，看那蓝绸缎般的海水在那里一悠一颤，心底自然涌上了一缕难过的情愫，那情愫如水纹一样在心头一圈一圈地扩散，似有似无，似很强烈，又很淡远……收回目光看蔚蓝的海水从船旁，从身边流过，蓦然发现，水原来也是一方土地，一方可以埋藏、可以生长的土地。
想莲儿临终曾想让女儿把骨灰带回黄岛，撒在大海里。可我们都觉得水是流动的，水是不能收容的，水会把她带走的。我们违背了她的意愿，花很多钱给她买了墓地，只是为了留下她！但是我们留下她了吗？她的肉体总是消逝了！
鲁迅先生说：地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其实，水上原本也无所谓情，只是揣着“心”这个容器上了船，大海一样的伤情便萦绕着我，长风一般的思念跟随着我，这海这风便把一颗我想念莲儿的心涨得满满的。
一路水涌，一路风来，一路前行，船靠岸了，远远地望见我们的房子了！那是装载我们梦想的地方！莲儿走了，我还会一个人来这里住吗？
下得船来，站在大海的岸边，我哭了，我对大海说：大海,你是知我和莲儿的感情的，你是我们的共同的亲人! 真的，真的，我没有欺骗大海，我真的就是这样的感受。此刻这种感受竟是这样的强烈。
大海啊，我带莲儿看你来了！莲儿啊，我带你来看大海了！
站在海岸上，含泪凝望着这边开往那边的一艘船，我恍然顿悟：无论你是强大还是弱小，你都注定是一只船，注定了要去出海，要去远航。船与船很少一起启航，同时靠岸。远航的船其实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岸，漂泊的人也是这样，自己做自己心的岸，魂的岸。自己的船只能靠自己的岸。想到这里，一股惊涛拍岸的豪气自心底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是莲儿走后我少有的。
无论是船起锚，船行走，还是船靠岸，这水，这船，这岸，一路都带给我的一种洁净而开阔、起伏而沉稳的思考。可一下船，看见我们的房子以后,诸多感想便如被海浪淘去一般空了，只留下几朵小小的浪花。是的，海水和礁石的亲密接触，船舷和海水的深情缠绵，都在为我诠释着我所熟悉的浪花的含义，让我重新认识了浪花。
浪花是什么，浪花就是互相拥有，互相靠近， 还包含着某种对抗。浪花的对抗是因为水遇到了岸，无论是堤岸，还是船舷抑或是礁石。岸愈牢固，愈坚硬，愈阔达，跌宕也愈明显，对抗也愈激烈。莲儿呀，你我都是浪花，为了某种靠近而生生地粉碎了自己！
思绪及此，我在大海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混着海腥味的空气，泪在胸前溅起了一朵朵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