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画的背面,藏着多少秘密?

卢齐欧·封塔纳(Lucio Fontana)《空间概念,等待》(Concetto spaziale),水性颜料、画布,160.6×130.8cm,1966年

在美术馆欣赏悬挂于墙面的画作时,大家是否好奇过其“背后”是什么?是艺术家的个人笔迹,还是另一件杰作,抑或是暗藏着作品故事的重要线索?而若将观看的目光从空间性的背后延伸至时间性的背后,我们又会看到什么?

01 背后,有什么?

21世纪初,一位工作人员正在对毕加索“蓝色时期”的代表作《La Gommeuse》进行修复。揭开内衬后,他惊讶地发现画布背后藏有一张漫画——一位赤身裸体的男人。

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La Gommeuse》(局部),布面油画,81.3×54cm,1901年

该画作于1901年。彼时,年近20岁的毕加索与朋友佩雷·马纳赫 (Pere Mañach) 合租一套公寓。两个年轻人在青春的荷尔蒙中肆意创作,这位裸身男人即马纳赫的自画像。一个世纪以来,这幅画都未被发现。而它的曝光不仅揭开了一段艺术家之间的友情故事,也影响了艺术市场——美国亿万富翁比尔·科赫(Bill Koch)于1984年收购这幅画时仅花费140万英镑;而到2015年,该作在纽约苏富比以6750万美元成交,创下了毕加索“蓝色时期”作品的拍价纪录。

位于毕加索画作《La Gommeuse》背面的佩雷·马纳赫漫画(局部)

在美术馆和画廊中,绘画作品通常被挂于墙面以正面示人,其背后则无从可见。长久以来,人们默认了绘画观看的单面性。而通过上述案例,不难发现:“背后”的价值并不亚于正面,其中生动的细节往往记录了作品由诞生至今的艺术史脉络,其价值有时也会因背面而呈指数级增长。

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红砖房的鸡棚》(Poulailler à la maison rouge, Pontoise)(正面)&《河畔的洗衣女》(Laveuses au bord de l'eau,Pontoise)(背面),布面油画,32×40cm,1878年

对于画作背后的观看与研究往往被限制于少数专业人士,普罗大众少有机会一窥究竟。那么作品的背后通常有什么?

艺术家的签名和作画日期等信息最为常见;诸如藏家、美术馆等所有者同样会在背后标记,收藏家族通常会将标签贴于画布背后并盖上家族饰章;生活拮据的艺术家因为买不起画布会在双面分别画画,毕沙罗正是如此。此外,有些艺术家会将理论研究或所思所想注释于作品背后。除字面信息外,这些记录所使用的媒介,诸如铅笔、蜡印、胶条等,都隐藏着关于作品的种种信息。

本·尼科尔森(Ben Nicholson)作品《OM》背后记录了艺术家个人住址 © Angela Verren Taunt

美国波特兰艺术博物馆的主任迈克尔(Michael Murawski)在研究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的绘画时就发现:艺术家会在画作背面仔细记录每幅画的技术细节,包括尺寸、所用颜料的名称以及涂于画面上的任何材料。而正是这些精准的注解,为后人研究提供了重要线索。

约瑟夫·阿尔伯斯《方形的礼赞:橙色》(Homage to the Square:Orange Tone),纤维板油画,121.9×121.9cm,1963年

约瑟夫·阿尔伯斯在作品《方形的礼赞:夜之声》背面的标注 ©2018 约瑟夫和安妮·阿尔伯斯基金会/艺术家权益协会

画面背后还有一个常见的记号是“TOP”或“↑”——如果将一张罗斯科(Rothko)或纽曼(Newman)的抽象作品平放在你面前,如何辨别他们的悬挂方向?一些抽象艺术家会友好地在画布背后标注提示。

理查德·迪本科恩 (Richard Diebenkorn) 《海洋公园 #108》(正反面),布面油画,198.1×157.5cm,1978年 © Richard Diebenkorn Foundation
理查德·迪本科恩《海洋公园 #108》背后的“TOP↑”标记

02 背后,如何看?

除了作品背后留下的文字与图画,画布与画框的材质、固定方式等细节都可以提供关于作品的信息。阿尔伯斯基金会的研究人员吉奈特·雷德萨科(Jeannette Redensek)在一次采访中就曾说:“看到这块胶布,我就知道它和另一件作品都属于同一位克利夫兰藏家。”

约瑟夫·阿尔伯斯《Elected II, Homage to the Square: Midday》,纤维板油画,101.6×101.6cm,1957年

一些简单的知识可以让我们通过画作背后的细节判断其真实性和年代。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画布通常用钉子在画框侧面固定;如果画布由钉子固定,那么该作大约可以追溯到上世纪40年代前;如果画布用钉书钉固定,那么该作大抵在上世纪40年代后诞生;有时画框四角还会看到木制插销,这是19世纪下半叶才引入的工具。

画框背后的木制插销

为了让大众也了解到作品背后的知识,不少艺术机构已采取措施。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的梅尼尔收藏将其藏品保护与修复部门安置于通透的玻璃空间内,路过的观者均可透过玻璃一窥画作背后的研究工作,并结合馆方推出的公教课程了解作品“背后”的奥秘。

梅尼尔收藏的艺术品保护与修复部门

而对于具有艺术价值的“背后”,一些美术馆为其定制了特殊的展示方法。例如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The Uffizi Gallery)将拉斐尔(Raffaello Santi)为阿格诺洛·多尼和其妻子绘制的两幅肖像陈列于一个立式玻璃柜中,而非挂于墙面。这为参观者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在肖像背面,是拉斐尔工作室另一位大师绘制的棕色双联画。

乌菲齐美术馆展览现场,左侧为拉斐尔绘制的阿格诺洛·多尼与其妻子的肖像

Maestro di Serumido绘制的《The Flood and Deucalion and Pyrrha》位于拉斐尔作品背面

03 “不可见”的背后

17世纪,丹麦宫廷画家吉斯布瑞兹(Gysbrechts)的作品《画框的背面》(The Reverse of a Framed Painting)以高度写实的笔法塑造了世上为数不多拥有两个“背面”的画作,可谓革新之举。20世纪,卢齐欧·封塔纳在画布上划出一刀。后人评价这一刀的意义,常言“打破了绘画的一维性”,不如更浅显地讲——如黑洞般神秘的窟窿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了作品背后。

吉斯布瑞兹《画框的背面》,布面油画,66×87cm,1670年

卢齐欧·封塔纳《空间概念》(Concetto Spaziale),布面油画,46×38cm,1964-1965年

相信很多人在参观艺博会时曾有幸看过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errell)光装置作品的背后——与正面的唯美简约迥然不同,结构错综复杂的电子元器件密布其后。当然,特瑞尔本人并不希望作品背后的秘密被他人知晓,故在洛杉矶艺术博物馆(LACMA)的一次展览上,当工人意外打开空间背后时,他惊慌失措地大喊:“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詹姆斯·特瑞尔《呼吸之光》,光装置空间,2013年
詹姆斯·特瑞尔《Skyspace》,光装置空间,2013年

在这一案例中,作品的“背后”隐藏着艺术家创作的独门秘籍。如果特瑞尔作品的“背后”尚是可见的电子元器件,展现着其创作的复杂与精巧,那么更多作品的背后,则是“不可见”的信息。

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创作就是典型——尽管被佩吉·古根海姆(Peggy Guggenheim)力捧,市场表现依旧长期默默无闻。直到摄影师拍摄并公开其如表演般的作画过程,波洛克一鸣惊人地在艺术史和市场中杀出一方天地。在这里,“背后”已从空间延伸至时间概念。

在工作室作画的杰克逊·波洛克

在《画的背面》一书中,作者用一个长达25年的故事阐释了“背面”的意义:主人公一时捡漏淘得德加(Edgar Degas)“名作”,但花费了25年的时间方才理清该作的真实性与原委。至此,其人生轨迹早已被这段寻觅之旅所改写。“您得试着看可见之物的背面,那样艺术或许也会反过来观看您。”

艾维尔·里谢《画的背面》

为一件作品花费25年或许带有文学的夸张色彩;但据博物馆研究人员称,如今参观者在一件艺术品前停留的平均时间约为15-30秒,这一过短的时间同样“骇人听闻”。几十秒的时间能够做什么?或许仅仅是选好角度、按下几次快门。过快的生活节奏、碎片化的观看习惯共同导致了这一结果,也暴露出绘画的弱势——可以一目了然,也可以囫囵吞枣,乃至视而不见。

卢浮宫中争相拍摄《蒙娜丽莎》的参观者

“当你去图书馆时,你不会沿着书架走,在看过一排排书脊后拍张照发布推文:'我今天读了100本书!’”这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积极心理学中心的教育主任詹姆斯(James O. Pawelski)曾举出的例子,言简意赅地指出人们观看艺术品的浅尝辄止。

然而,这正是如今大部分人在美术馆中的状态——当你走过一幅画时,并没有真正'看到’它。从“正面”到“背后”,再从“背后”到“背后”,或许正是当下艺术观看中所缺失的一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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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  韩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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