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救还是不救?大唐王朝选择了不救,注定了长安被攻破的命运

乾符五年,十二月,从中原突围的黄巢攻陷了福州,福建观察使韦岫弃城而走。

乾符六年,正月,新上任的镇海军节度使(浙西观察使)晚唐名将高骈给大唐王朝送了一个大大的开门红。

高骈派遣麾下头号将领张璘与三号将领梁缵兵分两路,从浙西进入福建攻打黄巢,黄巢压根没有想到高骈的速度能如此之快,数次交锋,全被败北。

虽然黄巢之前,也多次被唐军打败,但黄巢擅长流寇战术,一败即走,确保战斗有生力量的延续,可以做到败而不乱。但这次与以往不同,张璘、梁缵乃高骈手下骁将,作战经验丰富,分兵两道交替进攻,将黄巢的流寇战术完美压制,这是黄巢自起兵以来第一次连续兵败,军心直接涣散。

“草贼二十四将”中的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勍、四员大将直接投降,还有其他将校数十人也随之降唐。

秦彦:徐州人,早年从军,后聚集亡命之徒数百人,袭杀下邳令,盗取军资后投奔黄巢。黄巢在福建大败后,投降高骈。后为高骈军中得力干将;

毕师铎:曹州人,贩卖私盐的票帅,黄巢的同乡兼同行。黄巢在福建大败后,投降高骈。后为高骈军中得力干将;

李罕之:陈州项城人,早年学文不成出家,出家乞食受挫后,依附黄巢,落草为寇。黄巢在福建大败后,投降高骈。后被高骈举荐为光州刺史,先后依附诸葛爽、李克用、朱温,成为一方节度使,为人残暴不仁,绰号李摩云,五代初期知名军阀;

许勍:濮州人,王仙芝的同乡,王仙芝死后依附黄巢。黄巢在福建大败后,投降高骈。后无记载。

此前“草贼二十四将”中的:

尚君长,濮州人,草贼三把手,仅次于王仙芝与黄巢,被王仙芝派去与杨复光谈判招安一事,结果中途被“前草贼招讨使”宋威捕杀;

蔡温球,濮州人,王仙芝的同乡。被派去与尚君长一起与唐廷谈判,后无记载,推测被杀;

楚彦威,濮州人,王仙芝的同乡。被派去与尚君长一起与唐廷谈判,后无记载,推测被杀;

李重霸:濮州人,贩卖私盐的票帅,王仙芝的同乡兼同行。起兵反唐后无记载,推测阵亡;

柳彦璋,濮州人,贩卖私盐的票帅,王仙芝的同乡兼同行,草贼江西分部主将,被江西刺史刘秉仁刺杀;

王重隐,濮州人,贩卖私盐的票帅,王仙芝的同乡兼同行。接任柳彦璋,接着劫掠江西,死于乱军之中;

徐唐莒,濮州人,贩卖私盐的票帅,王仙芝的同乡兼同行。接任王重隐,接着劫掠江西,被权宦杨复光所杀;

曹师雄,濮州人,贩卖私盐的票帅,王仙芝的同乡兼同行。攻打湖州,被前镇海军节度使裴璩所杀;

刘汉宏,兖州人,任小吏,反唐跟随王仙芝起义,后在王仙芝死后,降唐。

综上所述,投降五人,阵亡五人,失踪三人,如今“草贼二十四将”中只剩下十一人,其中黄巢亲戚占八人,他们分别是黄存(黄巢五哥)、黄邺(黄巢七弟)、黄揆(黄巢八弟)、黄钦(黄巢九弟)、黄秉(黄巢十弟)、黄万通(黄巢的侄子)、黄思厚(黄巢的侄子)和林言(黄巢小妹的儿子,最受宠)。另有外姓将领三人,濮州人柴存、濮州人常宏与汴州人王重霸。

长途跋涉四个月后才进入福建地界,本想喘息一段时间的黄巢,(详情请看羚羊往期文章黄巢在战场上的这一神操作:将大唐王朝彻底拉进深渊)此战过后,军中战将与起兵之初相比已经减损过半,黄巢胆战心惊,无奈只有被迫放弃福建,率领残兵败将一路南下,到达广州地区。

“镇海节度使高骈遣其将张璘、梁缵分道击黄巢,屡破之,降其将秦彦、毕师鐸、李罕之、许勍等数十人,巢遂趣广南。”


黄巢逃到广州后,高骈立马上奏朝廷,请求出击广州讨贼,并制定出完整作战方略,兵分五路。

第一路,殿后大军。高骈奏请朝廷封权舒州刺史郎幼复,为镇海军节度留后,统率镇海军剩余部队镇守浙西。

第二路,阻击大军。高骈会命屡败黄巢的麾下头号将领张璘,率五千兵马守郴州(今湖南郴州),阻击黄巢北上去路。

第三路,围追大军。高骈会命麾下二号将领王重任率八千兵马,先攻潮州(今广东潮州),再攻循州(今广东惠州),从东路围追黄巢。

第四路,主力大军。高骈会亲率一万大军,过大庾岭,经韶州(今广东韶关)地界,南下直接进攻广州,黄巢听闻,必会逃窜。

第五路,堵截大军。高骈奏请前宰相兼荆南节度使王铎率领所部三万驻守梧州(今广西梧州)、昭州(今广西桂林平乐)、桂州(今广西桂林)、永州(今湖南永州),堵截黄巢去路。

高骈不愧是晚唐名将,这作战方略(如上图所示)可以说就是一次天衣无缝的“围剿行动”,依据高骈部队之前与黄巢部队交手的战绩与其所表现出的战力来看,如果这次作战行动落实,黄巢从广州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现实,唐廷却把高骈的奏请给否了。

史载:“镇海节度使高骈奏:‘请以权舒州刺史郎幼复充留后,守浙西,遣都知兵马使张璘将兵五千于郴州守险,兵马留后王重任将兵八千于循、潮二州邀遮,臣将万人自大庾岭趣广州,击黄。巢闻臣往,必当遁逃,乞敕王鐸以所部兵三万于梧、昭、桂、永四州守险。’诏不许。”

在这之后,获得喘息之机的黄巢,从桂州,赶上暴雨天气,河水暴涨,乘坐竹筏顺着湘江而走,经永州,进入湖南地界(这条突围路线,与高骈料想的一模一样),然后一路冲杀无阻至襄阳,然后转攻鄂州、饶州、信州、池州、宣州、歙州、杭州等十五州,死灰复燃,聚拢贼兵二十万,剑指中原,先破洛阳,最终攻下长安,大唐王朝的国都就此沦陷。

看到这里,估计大家会忍不住来个猜想:假使唐廷当时同意了高骈的作战方案,将黄巢剿灭在广州,是不是就不会有日后长安被攻破的事情发生?

那么问题来了,唐廷当时为什么没有同意呢?

羚羊觉得主要有三点原因,刚好涉及到三个方面,我们细细说来。


政治方面,朝中宰相掣肘

在长安的政事堂中,此前举荐高骈的宰相卢携已经在去年被罢相。高骈与新上任的三位宰相,在之前没有过多的交集,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与支持。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而高骈现在没有。

而且在职的三位宰相中,豆卢瑑、崔沆两位素不知兵。尤其是兼职兵部尚书的豆卢瑑,给予高骈极大的掣肘。

况且黄巢在广州逗留的期间,并不是毫无作为。高骈再向朝廷上奏的同时,黄巢也在向朝廷上奏。只不过两个人奏请的内容则是完全相反的,高骈奏请的是剿贼,而黄巢奏请的是招安。高骈本来给唐廷出的是判断题,而黄巢的奏请将这道判断题变成了选择题。

剿贼or招安?

这是黄巢第二次使用招安的缓兵之策,轻车熟路。但却是政事堂新履职的宰相们第一次应对黄巢的招安,略显生疏。

黄巢通过浙东观察使崔璆与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请他们代自己上奏朝廷,奏请唐廷封赏自己为天平节度使(治所在郓州,下辖濮州、曹州)。黄巢是曹州人,黄巢想回自己的老家任职,但是朝廷很干脆的否决了。

天平军是中原军事重镇,怎么可能拿来用做招安贼首的条件呢?

就在政事堂的宰相们打算考虑是否该选择剿贼的时候,黄巢的第二封奏表来到了,这回黄巢要求的是广州节度使。

这使得政事堂的宰相们陷入了两难之中。

黄巢是贩卖私盐的票帅出身,非常擅长营销策略,黄巢这次使用的策略,用现代营销心理学理论解释为“锚点效应”

通常来讲,就是人们在作决策时,思维往往会被得到的第一信息所左右,就像沉入海底的锚一样,把你的思维固定在某处。

知道了这个“锚点效应”就可以用来左右人们的决策,比如今天我们很多商家都在定价方面运用了“锚点效应”,比如:

肯德基。对于双层鸡腿堡的定价是19元,香辣鸡翅(一对)11.5元,一杯中可9.5元,但是双层鸡腿堡套餐(这三样的组合)定价却是36元,比单买这三样的总价格40元便宜了4元。所以人们一般都会选择直接购买套餐,因为单品价格就是“锚点”,以此判定,购买套餐更划算一些。殊不知,这恰恰正是肯德基所希望的。

租房子。一个装修不咋样的房子月租1100元,而一个中等装修的房子只要1200元。所以人们一般都会选择中等装修的房子,因为装修不咋样的房子就是“锚点”,以此判定,租中等装修的房子更划算一些。殊不知,这恰恰正是房东所希望的。

黄巢的招安也是如此,黄巢先奏请要求封赏中原军事重镇天平节度使,这就是“锚点”,然后奏请要求封赏地处偏远的广州节度使,这一对比,政事堂的宰相们觉得封赏广州节度使更划算一些。殊不知,这恰恰正是黄巢所希望的。

但招安是大事,不是简单的消费,政事堂的宰相们不是冲动的消费者,经过深思熟虑后,黄巢的奏请再度被否决。宰相们最终商议出,给黄巢招安的官职为率府率(东宫卫率府长官,正四品上)。

但在他们深思熟虑的这段时间里,黄巢的部队已经获得了充足的修整时间,同时招安方案的最终确立,就意味着高骈的作战方案被否决。


经济方面,大唐财政掣肘

任何王朝想要平定大规模叛乱,王朝中枢都需要有雄厚的经济实力,这是一个重要的条件,但此时的大唐王朝,不具备这一点。

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财政制度原因。

中唐之后,藩镇林立,大唐王朝的财政赋税制度改为实行两税法。根据《唐会要》记载,两税法使中央财政与地方财政分开,中央有权支配的实际上只有一定数额的上供,留州、留藩镇的部分则完全由地方去支配。

一方面这是唐廷与藩镇的妥协共存,另一方面也确保了唐廷还有一定数额的供给来源,是适应时代的制度改革。但是在这样的制度下,唐廷的财政是完全缺乏弹性的,一旦遇到赈灾救济或者筹措军饷等紧急情况时,唐廷便捉襟见肘了。

第二个历史遗留原因。

中唐之后,河朔藩镇,割据地方不上供;中原藩镇,防遏河朔少上供;边疆藩镇,戍边布防少上供;只有东南藩镇,上供最多。因此北宋史学家司马光评价说“唐立国于西北而置根本于东南”。

对于离长安悬远的东南藩镇赋税的过分依赖,使唐廷的财政周转缺乏灵活性,漕运稍阻,便会陷入全国恐慌。因此中唐之后,各任唐帝用兵,常有“国力所不支”、“府藏空竭,势不能支”、“馈运不给”等情况的记载,“财竭力尽”是大唐王朝的腹患与积弊,百年难改,所以藩镇林立而难灭。

高骈的作战方案确实完美,但是背后调动的兵力却是大手笔,总计53000人,“财竭力尽”的唐廷是难以负担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

对比此前朝廷用来平定黄巢之乱的队伍多由中原藩镇本镇出兵,也多在各藩镇各自辖区内,军费支出可由各藩镇负责大部分,唐廷负担较小。而且也没有跨辖区大规模调兵遣将的军事行动,如按照高骈的作战方略,大量的镇海军将由浙西调往广东和湖南,唐廷负担会非常重,基于此考虑,高骈的作战方案被否决也在情理之中。


军事方面,中原藩镇掣肘

高骈作战方案被否决,还有一个最现实最客观的原因就是,黄巢反唐期间,当时大唐王朝先后有九处藩镇发生了军乱,尤其是河东军连续发生四起军乱。高骈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剿灭黄巢,但所他规划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一旦实施,势必会给这些犯上作乱的人创造机会。

《资治通鉴》记载:

“乾符四年(877)三月,陕州军乱,逐观察使崔碣;贬碣杯州司马。”

“六月,忠武都将李可封戍边还,至邠州,迫胁主帅,索旧欠粮盐,留止四月,阖境震惊。秋,七月,还至许州,节度命名崔安潜悉按诛之。”

“八月,盐州军乱,逐刺史王承颜,诏高品牛从珪往慰谕之,贬承颜象州司户。承颜及崔碣素有政声,以严肃为骄卒所逐,朝廷与贪暴致乱者同贬,时人惜之。从珪自盐州还,军中请以大将王宗诚为刺史。诏宗诚诣阙,将士皆释罪,仍如优给。”

“十月,河中军乱,逐节度使刘侔,纵兵焚掠。以京兆尹窦璟为河中宣慰制置使。”

“乾符五年(878)正月,会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兼水陆发运使,代北荐饥,漕运不继。文楚颇减军士衣米,又用法稍峻,军士怨怒。(李)尽忠遣(康)君立潜诣蔚州说(李)克用起兵,除文楚而代之。于是(李)尽忠夜帅牙兵攻牙城,执(段)文楚及判官柳汉璋等系狱,自知军州事,遣召(李)克用。(李)克用帅其众趣云州,行收兵。”

“二月,癸酉,(李)尽忠械文楚等五人送斗鸡台下,(李)克用令军士玼食之,以骑践其骸。”

“三月,湖南军乱,都将高杰逐观察使崔瑾。”

“五月,李国昌欲父子并据两镇,得大同制书,毁之,杀监军,不受代,与李克用合兵陷遮虏军,进击宁武及岢岚军。”

“七月,(河东节度使)曹翔至晋阳。己亥,捕土团杀邓虔者十三人,杀之。义武兵至晋阳,不解甲,欢噪求优赏,翔斩其十将一人,乃定。发义成、忠武、昭义、河阳兵会于晋阳,以御沙陀。八月,戊寅,曹翔引兵救忻州。沙陀攻岢岚军,陷其罗城,败官军于洪谷,晋阳闭门城守。

“九月,壬寅,曹翔暴薨。丙午,昭义兵大掠晋阳,坊市民自共击之,杀千馀人,乃溃。”

“十月,诏昭义节度使李钧、幽州节度使李可举与吐谷浑酋长赫连鐸、白义诚、沙陀酋长安庆、萨葛酋长米海万,合兵讨李国昌父子于蔚州。十一月,甲午,岢岚军翻城应沙陀。丁未,以河东宣慰使崔季康为河东节度、代北行营招讨使。沙陀攻石州,庚戌,崔季康救之。”

“十二月,崔季康及昭义节度使李钧与李克用战于洪谷,两镇兵败,钧战死。昭义兵还至代州,士卒剽掠,代州民杀之殆尽,馀众自鸦鸣谷走归上党。”

“乾符六年(879)正月,辛未,河东军至静乐,士卒作乱,杀孔目官石裕等。壬申,崔季康逃归晋阳。甲戌,都头张锴、郭昢帅行营兵攻东阳门,入府,杀季康。辛巳,以陕虢观察使高浔为昭义节度使;以邠宁节度使李侃为河东节度使。”

“三月,天平军节度使张裼薨,牙将崔君裕自知州事,淄州刺史曹全晸讨诛之。”

“五月,辛卯,敕赐河东军士银。牙将贺公雅所部士卒作乱,焚掠三城,执孔目官王敬送马步司。节度使李侃与监军自由慰谕,为之斩敬于牙门,乃定。”

上述就是在黄巢逃窜到广州这之前,大唐王朝发生的军乱,我们可以统计一下,有哪些地方:

陕州军乱(治所今河南三门峡)

忠武军乱(治所今河南许昌)

盐州军乱(治所今陕西榆林定边)

河中军乱(治所今山西运城永济)

大同军乱(治所今山西大同)

湖南军乱(治所今湖南长沙)

天平军乱(治所今山东泰安东平)

河东军乱(治所今山西太原)

昭义军乱(治所今山西长治)

这九处藩镇军乱,大部分离长安都非常近,而黄巢远在广州,基于对这一客观事实的认知,高骈舍近而求远的平叛作战方案被政事堂的宰相们否决,并不出人意料。

综上所述

羚羊从政治、经济、军事三个方面分析了唐廷为什么没有同意高骈作战方案的原因,其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看似是政事堂宰相们偶然性的选择,其实这背后有着必然性的原由。

正确认识历史发展中的必然性和偶然性的辩证关系,我们才能够更加全面的看待历史的进程,避免陷入单一强调历史的必然性(强调时势)或者单一强调历史的偶然性(强调人为)的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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