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笑容温暖纯真
曾经无数次听许巍的歌,总能感觉到一股纯净的清泉,汩汩地从杂草丛中喷涌出来,安静地在阳光下流动。很多次,我总认为许巍歌声中的境界,纯粹就是一个童话,但不曾想,这种情景竟然在一个乡村不约而至。
那时一个山水环绕的村庄,村子朴实而静美。由于不缺水,几乎家家门前都修一座小小的荷塘,荷叶田田,荷苞儿尖尖。场院绿树四合,绿树从中攀缘着几树葡萄藤儿,酸酸甜甜,不酸不甜,酸而不甜的葡萄,晶莹透了亮,耀着院子里一只摇尾巴的大黄狗,几只懒散地在玉米地里散步的大黄鸡。
院子里住着一个贫困户,从一座土房子里走出来,五十多岁,敦敦实实的,村干部说,这是个哑巴,是村上的五保户,本来应该送到敬老院去,但他哥哥嫂嫂不准去,说是要自己照顾。正说着,一个大脸盘女人走了出来,一见到我们,瞬间破涕而哭,哭声尖锐而悠扬,至振林樾,连大声叫嚷的知了都顿时闭了声,那一汪清泪,欲滴未滴,非珠胜似珠,衬着抑扬顿挫的哭调儿,口里便开始了说不尽道不完的苦乐哀愁。
这个大脸妇女,融哭腔哭貌、哭声苦调于一炉,成功地为诉说的内容伴了奏,表了情,共了鸣。大脸女人说:她这个大哥大嫂当的好哭,别看这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可是啥也不会做,吃饭不洗碗,穿衣不洗衣,换袜子换裤头,样样件件哪样不操心。
最难的是他不会说不会道,原本村上让送敬老院吧,但这样的人让别人咋侍候的下?我和他哥从小尽管他到大,他想什么不想什么,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放到别人手里,我怕是他一天喝过不下去。
农村人的表述方式迂回曲折,大脸女人诉说了半天,果然一个转折:你看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房子,就住在我们家,你说短期住可以,这长期住下去,我们的大孙子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婚总要小房吧?然后就要怀孕引娃吧,他老占着我们的房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熊掌和鱼肉来自水陆两种动物,自然可以兼得。这就是农村人特有的狡黠智慧。大脸盘女人看到精心策划的一场哭诉行动并没起到什么实质性效果,便拖了哭腔回房里去了,哑巴贫困户也亦步亦趋跟着回去了,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脸朝上弯了弯,然后如西瓜裂开一般,露出甜而温润的笑容。
几天之后,村上召开贫困户培训大会,请县上专家现场为贫困户培训指导农业、林业科管技术,由于大多数贫困户外出打工,村上便通知哑巴来顶人数,哑巴不会说话,哑巴的哥哥嫂嫂亲自护送哑巴前来听课。哥哥嫂嫂不是贫困户,但却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听专家学者们唾沫星子乱飞了两三个时辰,然后高高兴兴地到村上领取培训补贴。每人每天100元,三个人一下领取了三百多。哑巴虽然没亲自领到钱,但哥哥嫂嫂的脸上绽开的幸福笑容,反射到哑巴脸上,我看到哑巴的嘴巴和眼睛都闪着光发着亮。
后来,我好几次看到哑巴,不是在清晨的庄稼地里,就是在月色浓郁的的葡萄架下,每次看到哑巴,只见他嘴角迅速朝上弯弯,依然露出西瓜瓤儿一般,沙红沙红的,闪烁着粗粝的玉米叶子上折射出来的太阳光的味道。
最后一次看到哑巴,是为了迎接上级扶贫检查,村上将所有贫困户都召集起来,给贫困户交待注意事项。会开了半个时辰,我发现哑巴没来,便开车到了哑巴家里,看到哑巴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对着葡萄架上爬上爬下的蚂蚁做各种鬼脸和表情。
“土根儿!开会啦,去不去?”
我隐隐约约听村里人说他从小有个名字,似乎叫土根儿,便叫了出来。
哑巴听到半空中降落下来的他的名字,浑身一震,腾地站了起来,腿脚朝我这边直挪。却突然看到大脸女人,抱着手从村外回来了,腿脚顿时便定在土根里动不了了。
“嫂子,我找土根去村上开会啊?”
“一个哑巴,磨子都压不出一个屁来,开啥子会吆!”大脸女人呸呸呸朝哑巴脚尖儿的土壤里,狠狠地吐了三口唾沫,然后回转身来,笑容满面地说:你看能叫走他不,他要是愿意跟你去,你就带他走吧。
我朝哑巴直招手,土根儿感应到了,脚跟儿就像生了虫儿,自主地朝前蠕动。大脸女人一声喊叫:你去不去,去了他们打死你!——哑巴的脚便立即停止了蠕动。
“工作组,你看他去不去?由本事你只管叫走他。”
我大喊着土根儿的名字,使劲朝他招手,哑巴的脚步再度活泛起来,但一碰到大脸女人的目光,哑巴嘴上的笑容便立即干涸了。
“嫂子,你也要去开会吗?”
去吧去吧,大脸女人的手就像一面旗帜,只轻轻地朝那哑巴脸上一挥,然后朝我指了指,哑巴便欢快地跑了过来。
我开着车带着哑巴——土根在村子里的水泥路上奔驰,从后视镜上看到土根的笑容洒落在公路边儿的蛤蟆叶子上,挂到结了果子的核桃树上,最后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脊梁上,照得我浑身发烫,又浑身发冷。
哑巴坐在会场最后边,脸上一直挂着笑。哑巴最后回去的时候,我没有送他,送他回去的是哑巴的一个邻居。
黄昏的阳光很长很长,拖在哑巴身体后面,形成一道歪歪扭扭的黑影。村长说,哑巴身体可壮实了,一个人干活能顶好几个人,只可惜是个哑巴,将哥嫂的庄稼侍候的好好的,可怜他哥还死命地打他。
我心里一颤,不由得想起会议的最后一项内容,是做贫困户满意度调查。上级领导对每个贫困户提出十几个问题,轮到哑巴的时候,我笑着对哑巴说,我替你回答好不好,哑巴极速点头,像鸡琢米鸭喝水一样。
有没有安全饮水?有!平时有没有肉吃?有!哑巴的头点一下,我便替他回答一句。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安全住房?哑巴没有听懂,半天不点头也不摇头,我笑着回答:有!哑巴能听懂我说的话,头欢快地点了又点。
心里正想着,哑巴正回过头,满脸满脸的笑容再次飘过门前的荷塘,清风明月洒过我的心头,我心中的荷,刹那间便开满了池塘,只是荷叶田田,再也找不出一朵荷苞荷花。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来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
这笑容温暖纯真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来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
这笑容温暖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