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我本将心向江山,奈何美女总缠身

有这么一幅书法帖,让两位皇帝对它青睐有加。宋徽宗为它亲笔签名,加盖印玺;溥仪被赶出紫禁城时,不忘随身携带它。除了这两位皇帝,“民国四公子”张伯驹也对它情有独钟,宁愿负债5000元也不愿让它流失海外,得到它之后,日夜拥它入眠。

而今,这幅书法帖被藏于故宫博物院,成为我国37件禁止出境展览的珍宝之一。它是杜牧唯一存世书法真迹——《张好好诗》。也是杜牧与张好好爱的见证。杜牧一生写过无数跟女性有关的作品,几乎每首诗背后都有令人唏嘘的故事。

如果国宝会说话,它将带领我们,穿越千百年时间无涯的荒野,回到公元828年。那年,25岁的杜牧风流倜傥、壮志满怀、意气风发,邂逅了千古名恋的女主角。

一见倾心许白头,“坐看牵牛织女星”文宗大和二年春,杜牧以全国第五名的好成绩进士及第,但官位却很尴尬,放到现在来说,就是一个有编制的图书校对员和管理员。这份工作虽闲暇,但前程黯淡。进士及第8个月后,杜家的世交、朝廷重臣沈传师升职加薪,凭借杜李两家多年情分,也帮衬杜牧换了个好工作:江西团巡练官。

杜牧顺利成为沈传师幕府中的一员。恰逢一次酒宴,杜牧见到了沈传师最心爱的官妓张好好,她“十三才有余,翠茁凤生尾,丹脸莲含跗”。酒席间,身着一袭绿萝裙的张好好歌声婉转,杜牧一见倾心,顿觉连乐器的声音都比不上她的歌喉。在杜牧的疯狂追求下,他与张好好恋爱了,“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自此每相见,三日以为疏。”他们眼看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奈何世间情爱若完满,必定不久传。这大概就是鲁迅笔下对于悲剧的定义:“将美好的事物粉碎给人看。”破坏杜张之恋的不是别人,正是沈传师的弟弟沈述师。其实,沈述师早就倾心张好好,可受封建礼教的制约,一直没能下定决心追一个风尘女子,因为这样的女子,当时连妾都不配做。但男人嘛,自古是善斗的,无人相争,得到亦是无趣。

从修罗场上的殊死较量,再到古罗马角斗士,甚至当今文明下的摔跤、空手道、相扑等等,男人一直在争斗着,为名、为利、为权、为色。所以沈述师也不例外,他被杜牧和张好好的亲密击中了,他知道,若不能拥有,将是一辈子的错过。他是个真正的行动派,没那么多废话,直接下聘礼迎娶张好好。杜牧虽痛彻心扉,却只能“哑巴吃黄连”。在当时的环境下,如果跟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人闹掰,就是背信弃义,如果理由又是为了一个女人,则更为人所不齿。杜牧只能放手。

而张好好,更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她作为官妓,能成为皇宫贵族的小妾,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还能奢求什么呢?张好好彻夜未眠,最终在惨淡的月色中写下:“孤灯残月伴闲愁,几度凄然几度秋;哪得哀情酬旧约,从今而后谢风流。”垂泪诀别杜牧。

杜牧和张好好终究是错过了,也许正应了那句“最爱的人永远不会在一起”。世间的残酷大抵如此,当我们经历得越多越明白,不论失去了谁,地球照样转动。但真情却会伴随时间的流逝,变成过眼云烟,或叠加成无数个午夜梦回的遗憾,在你的人生中不断发酵。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在为与遗憾和解,等待和准备着。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杜牧与张好好分手后,奉沈传师之命在各地执行公务,一年多下来,他游山玩水,好不快活。然而政治上的阴郁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时时刻刻都在感受大唐的衰败。大和七年,30岁的杜牧奉命到宣州办公,途径金陵,遇到了年老无助的杜秋娘。那时候,杜秋娘是街边靠乞讨度日的老妪,人们很难将她与曾被宠幸一时的皇妃联系起来。

但她确实曾“联裾见天子,盼眄独依依;椒壁悬锦幕,镜奁蟠蛟螭”。看过《甄嬛传》的人,可能对椒房有印象,杜秋娘当时就住在类似甄嬛住过的椒房里,受尽皇帝恩宠。但好景不长,唐宪宗去世后,她成为“皇子”得“傅母”,说到底就是保姆,被卷入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中。结果皇子失势,他人登台,杜秋娘被赶出皇宫,重回金陵。等杜牧见到她时,昨日的风光无限,早已全部消散。

浮生若梦,这位在血雨腥风中幸存的老妇,回到家乡后孤苦无依,也没有生活能力。她在整个政治洪流中显得那么无能为力,如同那个时代每个身处政治漩涡中的人一样。于是杜牧写下了《杜秋娘诗》,感慨“变化安能摧”,也从侧面写出藩镇割据、宦官专权下晚唐的凄凉与落寞。此时,恰逢沈传师升职回京,杜牧结束了在沈传师手下的5年幕府生涯,接受牛僧孺邀请,“烟花三月下扬州”。31岁的杜牧,在扬州城中度过了一段非常惬意的时光。他白天随牛僧孺领会一下会议精神,准点上班,按时下班。晚上去逛小酒馆,见到了许多美丽的歌妓,跟她们短暂相恋,迅速分别。

不过两年时间,杜牧再不是年轻时的痴情儿郎,在美女如云的扬州城里,杜牧谈恋爱,却没深陷过,始终是游戏人间的姿态。但在杜牧英俊且放浪的躯壳里,藏着一颗空有治国伟略却无处施展的惆怅之心。他把自己对仕途和朝廷的不满,全部装进酒杯一饮而尽。狂欢下,是壮年无人言说的落寞。于是杜牧经常酒后闹事,但每次都被他摆平。他以为自己有逢凶化吉的能力,却不知背后有一股神秘力量涌动着,时刻佑他安全。这股力量源自他的领导牛僧孺。

在杜牧快离开扬州赴洛阳任职时,牛僧孺叫他谈话,让他以后要注意自己的生活作风问题。杜牧一听颇为恼火,正要反驳,只见牛僧孺叫手下抬上来几箩筐“平安符”。杜牧打开其中几张一看,瞬间红了脸,因为每张“平安符”上,都写着汇报杜牧安全的消息。从此,扬州城在杜牧心中,不仅是烟花柳巷里的“温柔乡”,还是一份至诚至真友情的“发祥地”。收到自己领导的劝诫后,杜牧明白自己离开之日在即,当即为几位来往密切的歌妓写了赠别诗。“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看看,这个时期的杜牧,只爱十三四岁的清纯少女,他喜欢她们脸上略施粉黛、鲜嫩欲滴的模样,觉得连春风在她们面前也黯然失色。这句话听着是不是很熟悉?没错,杜牧这首诗后来被冯唐洗稿,写成“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爱情真是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多少文人墨客,在爱情的滋养下,挥毫泼墨,留下千古名句。而这些,只是杜牧76篇女性题材作品中的剪影,与杜牧的生命历程紧密结合,到底“无风流,不才子”啊。扬州生活如梦似幻,杜牧留下了“青楼薄幸名”,也渐渐消化了张好好另嫁他人的痛楚。

他不知道,没能好好道别的人或许终将重逢,那些曾一同经历的过去,总会在恰当的时机,以恰当的方式,重新回到他的生命中。

“明镜半边钗一股,人生何处不相逢”离开扬州之后,杜牧重回洛阳。在洛阳东门,一个女人纤细瘦弱的背影映入杜牧眼帘。没错,这个背影的主人公,正是杜牧两年未见的旧爱张好好。令杜牧没想到的是,仅阔别两年,张好好就从沈述师的妾,沦为街头卖酒女。

原来沈述师病逝,张好好因为出身不能与沈家人相见,只能被驱逐出门,在市井街头靠卖酒维生。杜牧望向张好好沧桑憔悴的脸庞,终感美人迟暮,不过二十几岁的女人,已经老得像四十岁。曾经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日子,早成为不幸的伏笔,深深扎根在张好好的生命中。两人相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杜牧心中酸楚,为这个自己曾深爱的女人,更为无力改变的时代。与张好好分别后,他感慨万千,写下著名的《张好好诗》。“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不知张好好与杜牧分别后的夜晚,是否也因自己没能为幸福拼尽全力去争取,而感到后悔,也不知张好好是否“垂泪到天明”,深感女性天空的低矮?总之,一切都过去了,杜牧再不可能爱上张好好,张好好也再不渴求爱情,期盼自己的人生能有一个完满结局了。

一句爱过,成为这对恋人最后的箴言,从此人生海海,一别两宽。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人生是一列只前进不后退的火车,每个人都有自己将要通向的地点,张好好有张好好的命,杜牧有杜牧的前程。他离开洛阳后,又辗转黄州、池州、睦州,途中他看到“户不满二万,税钱才三万贯”的沉痛现实。民不聊生,壮志难酬的苦闷一直充斥在杜牧心头。为躲避世间烦忧,杜牧只能寄情诗书,在黄州任职期间,写下《题木兰庙》,一句“几度思归还把酒”,道尽巾帼女英雄对江山社稷的忧虑。

杜牧崇拜花木兰这样的刚毅女子,或许在他心中,不论是杜秋娘还是张好好,都少了这样一份英气,才导致她们人生的悲剧。他或许也希望无数个女人可以站起来,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为国家的兴旺出力,然而处在男权统治的时代背景下,悲凉到底是绝大多数女性的底色。后来,杜牧又重返扬州,这一次,曾经莺歌燕舞、充满美好的城池,在晚唐的日薄西山中多了一份颓废。杜牧看到仍欢歌笑语的歌妓,再也做不到流连其中,转而写下“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多几日,杜牧又在经过黄冈赤壁时写下“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来抒发对国家的担忧。“二乔”是三国时期的顶级贵妇“大乔小乔”,她们被幽禁,暗示着一个国家的覆灭。

在杜牧笔下,无数女性角色不再是历史中分崩离析的碎片,而是一个朝代的缩影。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公元850年,到北京工作的杜牧,已走到人生边上。他回首过往,那些美丽的女子和黑暗的仕途,钟灵毓秀的山川和江河日下的国家,纷纷掠过。他一页页翻过自己写的诗篇,脸上时悲时喜,心中闪过千万种情绪,他默默将一些诗丢入火盆。随一把火付之一炬的,不只是几行文字,更是杜牧曾想要报效国家的志向,是对美好一切的憧憬和回想。不知亲手毁掉“亲生孩子”的杜牧,是否也会想起曾写下“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是后人而复哀后人矣”的少年。

那时他“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到头来,国家没有变得更好,最终重复了历史的悲剧。真是一语成谶啊。而20多年后,垂垂老矣的杜牧,再也不能针砭时弊,他久病不起。公元852年冬,大雪,在晚唐的凄凉中,杜牧病逝。与他一起逝去的,还有那些情场欢歌,逢场作戏。曾与他相好的姑娘们,闻听死讯,感慨时间飞逝,人生无常,继续莺歌燕舞,人生如戏。

唯有张好好拎着一瓶酒,到杜牧坟前恸哭。她将酒一饮而下,一头撞向杜牧的坟冢。她随他去了,终其一生,完成了对爱的追求。如今,留下三生杜牧的扬州城依然繁华如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而那副悬挂在故宫博物院的《张好好诗》,穿越千年沧桑,信守着一对未能相守的爱人,最真挚的诺言。岁月沧桑,零落了夏花,吹乱了麦谷,染赤了红豆,冻结了大地,周而复始,万物新生。那些被杜牧写下的姑娘,那个被杜牧铭记的时代,早已成为经典,在岁月更迭中,变得历久弥新。. END .【文| 弋一】【编辑| 毛毛雨】【排版 | 毛毛雨】往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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