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那样贫穷的日子里,我的五个姐姐妹妹都上了学堂,实属不易。竟然还出了个大学生,更是喜出望外。这是大妹林湃的光荣,父亲的光荣,“竹林居”的光荣。可有谁知,这个大学生当的,竟有那么多的酸甜苦辣。
大妹小时候爱哭,总得抱着,一放下就哭,“依依呀呀”婉转如歌,像“唱片”一样,得了个昵称“机器曲”。长大以后,变得坚强、寡言、“内向”。
懂得来之不易,大妹从小便刻苦读书,成了潮安二中的高材生。1965年即将高考,学校礼堂张贴了许多高校的招生广告,大妹与同学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报考哪个好。工科类的,将来离不开摆弄器械,怕女的干不了。都说中山医学院不错,适合女生就业。虽是热门,按她的成绩也没问题,可一想到当医生要拿手术刀,白晃晃、血淋淋的,大妹就害怕。不难理解,她从小柔弱、胆子小。大妹突然被华南农学院的招生广告吸引。其中介绍蚕桑系,大妹想到家里果园那棵桑椹树,想到与同学一起养蚕玩的情景。更吸引她的是,女蚕桑工作者称为“蚕姑娘”。多么动听多么富有诗意的称呼啊!想象着可爱的蚕儿、洁净的环境、优雅的工作,她心动了。回家便在报考表上填上第一志愿:华南农学院蚕桑系。高考张榜时,大妹的第一志愿被第一批录取。按成绩,可以考上中山医学院,同学为她惋惜,甚至不解:农学院有什么意思。作为农民子女,大妹觉得挺好,愉快来到了省城,走进了大学堂。我们部队的领导机关在广州,我有机会去看望她。车出繁华市区,向着无边的原野驶去,望着车窗外稻田翠绿,池塘如镜,仿佛行走在可爱的家乡。蚕桑系在学院僻静的一隅,有养蚕的场所,紧连着校外的田园风景,大妹的学习环境很好。遗憾的是,他们这届大学生,前途并不平坦。平静的大学生活刚度过一年,暴风雨来了,学校停课,大学生变成了“红卫兵”。大妹这个“蚕姑娘”,能经受得了这样的转折吗?一天,我读着她的来信,心里一阵阵发紧。她说,他们正在“大串联”,先上井冈山,然后上北京,一路都是“串联大军”,得露宿,得涉水、扒火车,还会遇到“武斗”……派性斗争激烈时,部队一度介入,那情景我见过。大串联风霜、饥渴、枪弹无情,为此我十分担心。后来失联了,不知他们在哪儿“闹革命”。折腾一阵之后,农学院的学生这才想起:“我们大学还没有毕业,怎么办?”正好新的号令下来:“复课闹革命”。大妹他们回来了。回到校园,学校还不成样子。没有规划,蚕桑系也没有恢复。复课时可以重新选择专业。同学们说,大学还没有读到什么,出去怎么工作,必须来点实用的。看到有设计、绘图、拖拉机驾驶专业,女生说:“那我们就学开拖拉机吧!”当时,“女拖拉机手”很风光,林湃这个“蚕姑娘”改当“女拖拉机手”。一接触很失望。没规划,乱读一气,教材还是油印的,对于女生,拖拉机也不那么好驾驭。趁蚕桑系恢复,大妹赶紧回去继续她的“蚕姑娘”梦。没读多久,又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学生也不例外。大妹他们再次离开校园,来到粤北的苦地方——韶关地区的翁源。分成两个小分队,开始了繁重的劳动。早上空腹去担石头,回来喝点粥又去干别的活,中午回来吃地瓜。接着,又来到各个生产队,每个同学到一户贫下中农接受再教育。半年之后,他们回到学校,开始毕业分配。这时,班里要挑选两名根正苗红的学生,到“边防区”宝安和珠海。大妹被选上了,去了宝安。广东各学校分来的大学生,先集中县城学习。之后,她分配到了南头中学。当时,这个学校只剩高中部,初中部的教师都到小学支援“戴帽中学”,她又分到了大兴小学初中部。除了语文之外,数学、物理、化学、美术样样都教。学校是座小庙,啥都没有,吃饭都成问题,被分到一学生家“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户人家每个星期天都要上山割草,得跟着去,一周没一点歇息时间,实在难熬,便向学校提出,在学校旁边的罐头厂“搭食”。同事都是民办教师,放学后还在教室里改作业,大妹不好意思太早去吃饭,却又饥肠辘辘……最终,没能当上“蚕姑娘”,美梦随风去吧!边防区的日子是苦的,也不怕。让大妺难以忍受的是,那句没有少听的话。在县城集中学习时,她便真真切切地听到——“你们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培养的臭知识分子,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梦中的“蚕姑娘”,美丽端庄,头上却被戴上“臭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