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反舞弊技术的实践
最近有读者问：“反舞弊技术有上下乘之分吗？”
对此我想举例解答。比如说：
一、吸星大法。
吸星大法的要义是：我现在没有发现到谁贪污腐败的线索，于是我去“敌人”的阵营，强行收编一个“内线”过来。
比方说，我请老板给人事部下命令，把某个采购经理、财务经理、品检经理、仓库经理、销售经理，调岗到审计监察中心。这样话的，调岗进来的人，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就会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经验或者过往已经掌握的舞弊信息，意思意思，帮审计监察部门，打几只苍蝇冲冲业绩。
这一招在实践中，不能说没有效果。可是有不少审计监察人员没有用好，比如说：
1、拉来的人资源不对。
有些监察人员看到某个采购经理、财务经理，在采购部、财务部被孤立了，就想当然地认为，把他发展进审计监察部，他必然会同仇敌忾、卖力地反戈一击。
其实呢，一个员工如果在部门里被孤立、边缘化了，这往往能侧面说明，他在部门中掌握的信息、资源有限。你把他挖到审计监察部，他除了贡献满腔愤慨外，难有其他裨益。
而对于老狐狸式的部门负责人来说，如果他要裁汰掉一名“自己人”或者掌握了他重大舞弊线索的员工，他一定会跟被裁对象事先谈好离职补偿，甚至为他介绍下家，争取好聚好散的。
2、挖来的人年龄不对。
我认为受过高等教育的职业经理人，99%会对自己的职业有清晰规划。特别是在他年富力强的阶段，你要他放弃原有的业务，半路出家干没油水又专门得罪人的审计监察工作，人家打心眼里不愿意。也许他宁肯立即走人，不混工资，再去找一份心仪的工作，都不会接受你的“收编”。
3、挖来的人心术不正。
某A集团廉政合规部门2017年就经历了一次血淋淋的教训，当年该集团的客服部，有一名数据专员在即将被末位淘汰之际，悄悄找到审计经理，说他掌握有内部员工骗取公司资金的证据，愿意暗中潜伏帮助廉政合规部深挖敌情、拓宽战线。
审计经理觉得试一试也无所谓，于是就申请了资源，让该数据专员获得了三个月的“业绩改进期”。不曾想，该数据专员料定自己三个月后必然会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于是他一方面反水，帮助舞弊分子刺探廉政合规部的动向，并要求分赃；另一方面悄悄窃取公司的客户数据，为3个月后入职去A集团竞争对手处做准备。
类似的事件我也经历过，20X4年时我们公司有一位研发部门的副经理，因为要被优化，所以写信到审计监察部举报他的上级。那天我和他见面，请他具体说说他上级违法乱纪的事情，他含含糊糊说了一些情况，我打开ERP库，调阅数据，核实他举报的内容，结果发现，他说的情况跟数据完全不符，然后这个人就一下子抢过我的鼠标，自己在ERP导数据。当时我啪一下把电脑关机了，我说我的权限跟你的权限是不一样的，我的账号不能给你用，你只要把情况说清楚，数据我来导就行。
那人很恼怒的走了。后来我听说他回到部门后，又用自己的ERP账号，在数据库里调阅一些信息，准备去举报我们公司在申请国家研发资金补助方面不合规的问题，以此威胁公司不得开除他。
更有甚者，以前我们公司有位仓管员，他在美的、京东、顺丰都干过，每次都是干了不到几个月就被辞退，后来不知道我们公司的人事，为何把他招了进来。他一入职后，干活不怎么样，却想夺上级的权，于是数次向我举报，他的上级有克扣货车司机运费、截留仓库废品变卖收入的问题，我核查后发现这是诬告，警告了他。他又向人力部门举报，人力部门会同财务部门复查之后，结论与我一致，于是以价值观不正为由，把他给开了，他临离开公司前，还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大概意思是说：“我举报的问题你不会去查了吧？公司的风气真是官官相护啊。”，然后拉黑了我，不给我回话的机会。
我当时料想：他发这条信息给我，八成是要在日后求职时，做“自我正直证明”用。
于是我就想办法跟踪了下他去了哪个下家，果不其然，他后来入职了某生鲜物流公司，在面试时，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因正义举报，而被黑暗势力联手开除的受害者形象。于是我联系到该公司的内控部门负责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了份邮件发给他。后来，他没过试用期又失业了。
总之呢，我认为使用“吸星大法”这个反舞弊技术，找对人非常关键。你找的人对了，他又切切实实有求于你，那大家才有合作下去的可能。比如说你找的人，是一个40多岁，在公司干了五六年采购、一直混不上管理层，但是也长期承担了主要采购业务，然后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到异地上班，再找工作年龄也太大，车贷房贷又没还完，偏偏这个时候人力资源中心有要优化他的想法的人。
这个时候你跟他谈：“你过往收了供应商多少钱，我既往不咎。但你要把事情全说出来。
然后你配合我调查其他有嫌疑的人，我严格保密你的工作内容。事成之后，只要你从此能规规矩矩做事，我们给你安排一个可以在公司再干十年的岗位，待遇不变。”
我认为你找到了这样的人，用一个成熟的方案去和他谈合作，一定会有大突破的。至少，比盲目拉人头要好。
二、踏雪无痕
踏雪无痕这门功夫呢，是用在走访上的。
有些同行看了我写的书，也想通过走访被淘汰的供应商、被辞退的前员工，来收集舞弊线索。
然而根据我十年来也同行们的交流心得，他们初次使用这种方法，发现舞弊线索的概率，不超过1%，也就是说可能你走访了100个供应商，才会有1个供应商跟你举报有采购员、品检员逢年过节在他那儿拿了个红包之类的小问题。
为什么概率会如此之低呢？
原因当然也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说你没有事先分析数据。
同样都是被淘汰的供应商，有些是因质量问题被扣过款的、有些是纯粹的贸易中介公司、有些实际上就是采购经理的亲戚开的，你没有做深入的分析，没有把情况摸透，因此你做出来的走访计划、走访方案，太逊。
又或者说你不擅长沟通，说话不讨人喜欢。你把对付员工的那套说辞，拿来对付企业家，人家不吃你那一套。
等等。
但是我今天要特别提出来一条，我相信这是许多监察人员在使用踏雪无痕这一招时，容易忽视的地方！
那就是审计监察人员，往往只想通过走访的手段，去调查采购部门、销售部门的问题，而忽视了行政、人事、财务、信息、运输等部门，也有值得走访的外部单位。
比如，我就曾经在海外通过走访离职员工，查到他入职时，曾被索贿的证据。
我也曾经通过走访体检医院，发现我们的行政经理，三年来累计违规接受他们提供的价值8万元的家庭医疗保险套餐。
我通过走访银行，发现我们财务经理，五年来私吞了银行理财部门赠送的春节连号钞票纪念品、银币等价值超过数万元的礼品。
我们公司有一次要采购一个人力资源数据系统，供应商开价167万人民币，我把供应商提交过来的成功案例介绍书打开一看，随便从里边挑了三个客户，然后找到这三家公司的审计监察部门负责人，请他们分享下当年采购这款系统的数据。后来，在第三轮价格谈判时，我把数据拿了出来，砍了对方40万元的价格。
2015年我们公司通过招标，确定与2家运输商进行战略合作，请它们帮我司运输货物。这两家运输商的运输价格，是有差别的。简单来说，虽然A、B两家运输商的报价，都在拦标价之内，但是A运输商的全国每公里运费高于B。
到了年底的时候，我一分析数据，发现全年我司的运输订单，87%分给了A，而价格更低的B接单量却少得可怜。于是我悄悄摸去B公司一查，发现B公司在2015年的时候，其实运力充足，可以满足我们100%的订单需求量。但是它嫌我们给的价格低，所以长期违反合作协议，没有优先给我们用车，而是把车拿去其他客户处拉货，只有在淡季时，才接我司的订单跑量综本。后来我们就根据合同，罚了他10万元的违约金。
通过以上两种反舞弊技术的解说，我相信读者应该能体会出一个道理：某个反舞弊技术，它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刨开技术理论本身的适用范围问题外，应用该项技术的人，他的水平到底在哪个层次，这也是很关键的。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倚天剑在灭绝师太手上，张无忌三两下就能夺过来。
而张三丰哪怕用一把木剑，都能给张无忌造成大麻烦。
当然，反舞弊技术是有上下乘之分的。
比如宝洁的前全球合规总裁Leah，他就喜欢通过改进工艺（更改配方减低原料耗用）、优化交易模式（交叉持股等）、垂直采购（内部包销）、请专家建流程，然后辞退专家，用流程带领小白运营等方式，和业务部门一起降本增效，以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策略，弄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内审环境。
人家的这个手法，确实高明。不得罪人就完成了绩效，还在管理层之间，建立了稳固的统一战线以及自身威望。
又比如，中国有不少体制内的审计监察总，平时没事就喜欢摆龙门阵侃大山，事情来了就喜欢打太极拳和稀泥，年底时纯靠做几个华而不实的PPT应付考核。这种“反舞弊手法”就非常低劣。
2016年我在深圳时，听某兴通讯公司的高管跟我说过一件事，他说某兴的纪检负责人，发现有谁贪污腐败了，就把那个人叫到自己办公室，然后摆上酒，你贪污一百万就喝一杯白酒，不满一百万按一百万算，喝完后，你把钱交回公司就算完事了。你要是一时半会还不完钱，那也没关系，可以分期几年。
而且某兴的监察底稿（注意，不是审计底稿）做得极烂，根本没有笔录、物证、流程、数据的梳理，全靠臆测写报告。直到2018年，某兴的审计人员，还分不清贪污罪跟非公受贿罪的区别、挪用资金罪跟职务侵占罪的不同。
最后，我想说的是，审计监察技术的发展，固然需要借助法务技术、刑侦技术、信息技术等的支持，但是审计监察技术它的核心是会计技术！
会计技术里边，对于应付、应收、税务筹划、薪酬、库存盘点分析......运营模块，所提出的审计方法，在实践中是可以越练越强，越练越纯，如少林【般若掌】一般，练至永无止境之境的。
再厉害的律师，你问问他如何区分预付账款、应付账款，如果分析资产负债表的逻辑关系是否成立、如何算库存周转率、怎么确定流动负债率，他可能也答不上来。
发掘舞弊线索，必须依赖数据分析，而数据分析需要运用会计原理。
反舞弊的理论工作流程，应该是先分析出异常数据，后面再来讲怎么合规取证。
所以我也呼吁所有审计监察人，要对自己的专业保持自信以及进取心。不要一听到外来的和尚念经，你就朝三暮四，今天学一会儿Python、明天研究一会儿投资并购。成佛有四万八千法门，确定了方向后，一门深入，总是能得证正果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