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 温暖的土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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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土炕
天津 孙元发
北运河两岸的农村,家家离不开土炕。
故乡的房子一般都是三开间,中间的是堂屋也是厨房,门开向院子;两边的房子是卧室,门开向堂屋。卧室有大有小,但是卧室向着阳光一面的窗户下,必然要盘一铺连通着堂屋灶台的土炕,这是生活的必需品,也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盘土炕的材料全部来源于土。土脱的坯,土和的泥,土炕也是盘在夯结实了的土地上。
脱坯是个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故乡有描述北方“四大累”的谚语:挖河、筑堤、拔麦子、脱坯。脱坯地点都是选在春天的麦场上,此时干燥少雨,土坯干得快,麦场上地方宽阔,脱坯也需要这样的场地。先把土和碾碎铡短的麦秸混在一起,堆成个上面能够存水的大土堆。等把水浇透了,再慢慢沤上两天。经过沤制,土更酥软了,麦秸也更坚韧柔顺。脱坯时,小工们要忙着先把沤好的泥不稀不稠地搅拌均匀了,一堆挨着一堆在麦场上整齐堆放好了,随后脱坯的师傅才闪亮登场。师傅的家伙什儿就两样,一个盛浆水的破脸盆,还有一个木头的土坯模子。师傅在第一堆泥前蹲下,郑重其事地把土坯模子摆正,双手在泥堆上掐下一坨泥就填在了模子里,沿着模子四周把泥捣实抹平,然后把土坯模子轻轻端起来,一块方正饱满的土坯就制作完成了。师傅把模子放到浆水盆子里,洗净内壁上的泥草,然后就开始了下一块土坯的制作。脱坯师傅在工作时不能站起身来歇脚儿,一拉溜儿几十块土坯,要蹲着身子一气呵成。你站起来歇两回,别人就把你落下了,完活儿吃饭时你是讲不了话的。落后虽不挨打,却也不让讲话,这是脱坯师傅们的行业规矩。挖河、筑堤、拔麦子都可以站起来,直直腰儿,唯有这脱坯不行,一天下来,就是再壮实的脱坯师傅也会被累得腰酸、腿疼、骨软、筋麻,所以脱坯被称作北方农村最累的活儿也就不足为奇了。高手脱的土坯,块块见棱见角、饱满丰盈,几十块排下来,笔管条直,间距疏密得当,就像尺子量出来的一样。几个高手脱出的土坯平摊在春天的麦场上像一幅画,像一首诗,是北方春天里特有的景致。脱好的土坯还要经过晾晒、修整、码垛、通风、苫盖等工序,待到一切完成后,盘土炕的主要材料就有了。
脱坯的时候就怕下雨,所以必须选择在少雨的春天,不过也有例外。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震坏了我家仅有的两间土房。盖房成了当务之急,脱坯就是头等大事。本不是脱坯的季节,可实在没有办法。家里孩子多,只有父亲一个壮劳力,于是母亲求这家、找那家,答应管饭,给记工分,最后终于找了十几个脱坯师傅。脱坯那天,家里大人孩子全上阵,母亲带领大孩子负责做饭,小点的孩子给脱坯师傅舀水。几天过后,终于能把土坯立起来晾晒了,老天却下起绵绵秋雨,所有辛劳毁于一旦。至今记得那个秋季的雨天,母亲背着我们在堂屋里悄悄地抹泪儿。
如果说脱坯是力气活,那盘土炕可就是纯粹的技术活。庄稼人憨厚实在,对有知识有技术的人都高看一眼,所以擅长盘土炕的师傅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在庄稼人眼里,他们跟教书先生一样被人们尊敬,因为一铺好用的土炕对庄稼人实在太重要了。土炕盘好了却不好烧怎么办?有时候经常“犯风”,就是风会从土炕在房顶的烟囱倒吹回来,满屋弥漫着呛人的烟雾。有时候“憋火”了,灶膛里的火有气无力,水也烧不开,土炕也烧不热。有时候又抽力过大,看着灶膛里的火很旺,可火苗子却舔不上锅底,一溜烟儿顺着烟囱跑了,最后,柴火烧掉了不少,可依旧锅冷炕凉。俗话说“难的不会,会的不难”,一铺土炕的几百块土坯,看似是随随便便地摆放,可里面却要求甚严。哪里留烟口,哪里堵死,全堵或半堵,哪里可以随便,哪里又是丝毫不可擅动,都是有规矩的。就是同一个师傅,也会因为土炕的大小和土炕的朝向而改变盘土炕的方案设计,真是土炕虽小却内有乾坤。真有眼高手低不信邪的,自己胡乱就把土炕盘了,可毛病却接二连三。被灶膛烟火熏红了眼睛的女人指天骂地,孩子大哭小闹,不得已只好又请来盘土炕的师傅。师傅来了就倒背着手,站在土炕上趾高气扬地吩咐只管往灶膛里烧火,神气得像个将军。一会儿叫烧火,一会儿叫灭了,折腾够了,才最后一指炕角,命令挖开,毛病在这里。师傅不想技术外传,就请大伙都退至堂屋,亲自动手将里面的土坯动了动,再让人用泥抹上。说也怪了,那土炕果真就好了,既省柴火还热得快,烧一灶柴火热一宿。热炕头有了,老婆孩子也踏实了。
土炕离不开炕沿、炕围子和炕席。炕沿是土炕向空间延伸的边缘和终点,于是对它就马虎不得。土炕可以用土坯垒砌,但炕沿就不行了,那样容易脏了衣服被褥,而且也不结实,所以再穷的人家也要用青砖砌炕沿。没钱的人家直接在土坯炕墙上砌一溜儿青砖炕沿,但是青砖与土坯黏合得不结实,经常会睡着睡着觉就把一块炕沿砖弄掉到地上,“咚”的一声,夜里很是吓人。有钱的人家会把土炕靠外的一面炕墙都用青砖包砌起来,手巧的工匠还能在炕墙上砌出漂亮的几何图案,砖与砖之间用白灰勾缝儿,炕沿与炕墙浑然一体,青砖白缝,煞是好看。更有钱的人家,家里的炕沿是用木头做的,冬暖夏凉,是炕沿中的极品。炕围子就是炕面以上窗台以下三面围着土炕的墙壁,大部分人家的炕围子都跟上面的泥土墙壁一样,只是简单地用白灰刷白了就行,可是时间长了,就会蹭掉白灰裸露出里面的泥墙,很不美观。富裕人家的炕围子是用石灰膏抹的,干净耐用。如果炕围子上再贴一圈儿那种特制的年画,花花绿绿的就更好看了。北运河两岸的湿地水塘盛产芦苇,因此苇席就成了这里家家户户离不开的炕席。新编的苇席平整干净,经线纬线优美地排列在一起,那一根根光洁明亮的苇篾儿闪着象牙般的光泽。等用久了,苇席被夏天主人身上的汗水沤透了,被土炕的温度焐熟了,那苇席就逐渐变成了深红色,沉着厚重,有些包了浆的老红木味道。炕沿、炕围子和炕席是土炕的衣裳,故乡的人们喜欢把自家的土炕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打扮他们的女儿。后来农村条件好了,炕席上面又时兴铺炕被和毯子,虽然变得暖和、舒适、漂亮,却少了简洁、明快、质朴。
炕头儿上少不了针线笸箩和烟叶笸箩,炕梢儿则码着棉被垛子,纺线车子也常年放在炕上。土炕与堂屋之间的墙上,往往还开着一个小窗户,人坐在炕头儿,就能看到堂屋的灶台上做什么饭,做熟了没有。据说,过去那小窗户是为婆婆坐在炕上监视做饭的儿媳妇,防止她“偷嘴”而设的,不知真假。但是,每当家里做了好吃的,勾起了馋虫的孩子们就会把脑袋一起扎在那个小窗户前,不错眼珠儿地瞧着大人们在灶台上忙乎。冬日里,有的人家土炕上还会添加一个粗陶的瓦盆,里面装上不再冒烟但是还很热的草木灰,于是冬日里的土炕上就又增加了一份温暖。
在土炕上睡觉,躺在哪个位置,那也是有长幼尊卑顺序的。一般来说,平时男主人睡炕头,但若来了贵客,那就要让客人睡炕头。寒冷漫长的北方农村冬夜,能被安排在热乎乎的炕头睡觉就是最盛情的招待。土炕不仅仅是睡觉的地方,放上饭桌就能吃饭,在炕席上铺块布就能打扑克,趴在窗台上就能写作业,热气腾腾的大茶碗就直接撂在炕席上,喝着痛快。或者什么都没有,就是冬日里盘腿儿闲坐在暖暖的炕上,天南地北地聊天,那也是一份别样的惬意。土炕还有一些其他功能,在上面晾烤受潮的粮食,把瓦罐放上面生绿豆芽,在上面发酵和好的面,冬天里烤干被汗水湿透了的鞋垫儿,甚至因受潮不响的小鞭炮都可以放土炕上烤。
无论你在外面被雨淋着了,被风拍着了,还是被大雪冻着了,你只要进了家门,甩开鞋子就奔向热乎乎的炕头,这样你就叫“进了家”,你的心就会非常踏实,你在外面所受的一切困苦和委屈都会在这热炕上一扫而光。故乡的土炕朴实宽阔敞亮,就像那里庄稼人的心。庄稼人生在土炕上,还要死在土炕上,庄稼人的一生一世都跟土炕密不可分,这是人与土炕的缘分。土炕是故乡最常见、最实在、最不可缺,也是最深邃悠远的一部分。
忘不了故乡那温暖的土炕。
孙元发,男,1967年生于天津武清,毕业于天津财经大学,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
近二十年来,共发表文学作品80多万字,多次获得省市级报刊散文奖。散文集《心中有条河》获第十八届孙犁全国散文奖散文集类二等奖。散文集《村庄的消失》获第二十四届孙犁全国散文奖散文集类优秀奖。
附:【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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