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来的妹妹

夏收来的妹妹

妹妹是表妹，我不喜欢她，甚至在开始有些讨厌她，因为她是我父亲这个倒插门女婿的妹妹的闺女，而我最亲爱的爷爷偏又非常讨厌我父亲，于是，我也就讨厌妹妹了。

过去，每到收麦子的季节，妹妹必定会奔波五十多里路，从沟壑纵横的淳化县，来我家。她不是来玩的，是来帮我家收麦子的。她家的麦子比我家晚熟半个月左右，帮我家收完之后，她回家正好赶上忙自家的。

其实，我应该感谢妹妹的，那时却是这样！

妹妹干活是很实在的，从来不偷懒。妹妹干活总是愿意跟着我，在我面前她最卖力气，每每干得满头的汗，红扑扑着脸，还要时不时地拿不知是什么的眼光看我。

总之，我知道妹妹很喜欢我，她每年到我家来，有一半的原因是来看我。但是，我讨厌妹妹却是根深蒂固的，总对她很冷淡，爱搭不理的态度很明显。

妹妹却不在乎这些，依旧对我好。她对我的宽容和大度只能使我对她更无理。现在，想起来，我心里怪不是滋味，觉着很对不起她——她毕竟是我的亲表妹呀！

麦子割下来，装了满满的一架子车。我负责驾辕，妹妹总是抢着帮我推车。于是，我架着车辕，妹妹在后面推着就上路了。我不知道，只有十三四岁的妹妹怎么有那么大的劲，常常是用不着我使劲，车子就飞快地往前走。我可以想象，在后面推车的妹妹是怎样使劲，怎样流汗，怎样涨红着脸，而我不使劲还则罢了，还要恶作剧似的让她推着我走。

有时，走着走着，我大叫一声：“停一下！”听到喊声，妹妹便急急忙忙绕过车，来到我面前，讨好地看着我，她果真是脸上汗淋淋、红彤彤，呼哧呼哧的，满是得意的表情。这时，我的心里分明有几分爱怜和感激，嘴里却一声责问：“为啥用那么大劲？”妹妹便不做声，顺下眼来，不知所措地捏着自己的衣襟。她的眼里一定有强忍着的泪水，我却看也不看，任凭她的委屈无人知晓。我想说一声对不起，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冷冰冰的命令：“走吧！”

车子依旧是快，依旧不用我使多大劲就往前走！我知道，妹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做错了的。这是她对我的特殊抗议。

妹妹总是有使不完的劲，一家人休息的时候，她总要忙活着给大家洗衣服。妈妈拦挡她，让她也歇歇，她不听，坚持要洗，因为这样，在这个最劳累人，也最脏、最累的麦收季节里，我们一家人能享受到衣服的干净。

这时，我就去麦场边选一棵杏树躺下来休息，吃着从树上掉下来熟透了的甜杏，对这一切漠然视之。在她把所有眼里的活干完之后，她总能“碰巧”来到我休息的地方。这时我就厌恶地瞪她一眼，她也不生气，还高兴地看着我，说：“都洗完了！”脸上的满足和得意显而易见。

有一次，妹妹忽然问我：“哥哥，你学习很好是吧？”

我一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都说。”妹妹忙不迭地回答，受宠若惊地靠近了我：“初中是很大的学校吧？”

“嗯。”

这时妹妹的眼中现出了神往的色彩。其实我很愿意说这件事，还想告诉她，我数学在全县统考中得了第一、物理第三，这是我唯一觉得自豪的事情，但我最终也没有和她说更多。

妹妹忽然把一双鞋垫送到了我面前，说：“哥哥，我没什么送给你，我纳了双鞋垫给你。”

“放那儿吧。”我懒懒地说，妹妹放下鞋垫，欢天喜地地走开了，好像完成了一件想了很久的大事。

我拿起鞋垫一看，非常漂亮，黄的底子上，用各色丝线绣成了各种漂亮的图案，并且有两句话赫然入目“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看到这里，我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可名状的复杂情感。

这时，我似乎明白了妹妹为什么愿意接近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愿意在我的面前努力干活。妹妹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回家了。现在，我看出，她的心中还向往着什么，这种向往便又朦朦胧胧地闪亮在我的身上。想到这里，我毫无道理的冷漠和无理成了一种羞耻，噬咬着我的心。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总忍不住拿眼偷看妹妹，我觉着妹妹本来是很可爱的。终于，我在自己看不起，并且讨厌的妹妹面前不好意思了。我真想摸摸她那红扑扑、胖嘟嘟的脸，表达我的歉意。

后来，我就去了河南开封上学；再后来，我又在远离家乡的黄河口参加工作，和妹妹见面就没了机会。从母亲那里打听到，我走后，她依旧每年夏收来我家帮忙，直到后来她结了婚，走不脱了，就不常来了。没了妹妹身影的夏收，我心里怅然若失。

妹妹给我的鞋垫我一直带在身边，从未把它当鞋垫用过，珍藏在我的箱子底。这是我对妹妹的歉意和爱怜的表达。

时间过去很久了，我在异地“抬头望明月”的时候，我就想起妹妹，她的那种向往成长为一种不断强大的精神，也就成了我夏天的灵魂、我记忆里永远的一抹亮色。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何跃文，祖籍陕西咸阳市泾阳县，现供职黄河口垦利黄河河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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