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麟】心中的皂角树

心 中 的 皂 角 树

-凤    麟-

伏牛山铁佛寺石头村。一棵参天的皂角树,起于村子中心的山岩,苍劲挺拔。据说树龄已近两百春秋。枝冠早撑为一把天然大伞,似乎要为村子遮阳避雨,罩护村民的康宁。初春时节,虬枝铁杈,叶芽还未发出。冷风吹着几片尚未落去、凋零干枯的皂荚,在那枝头瑟瑟摇摆。低处枝丫,挂满人们祈福的红菱,轻风拂拂,像片片红云飘然萦绕,又如朵朵串红吐蕊绽放。树下一浏山泉,沿壑而泻。清溪映动,凌彩泛色。别是一幅奇美的景象。

石头村中古皂树 红霞岭上自流连

记得幼时,故乡邻街古井胡同口,长有一棵两人搂不住的皂角树。夏日,总角学童常流连树下浓荫避暑,游戏玩耍。待秋霜叶落,伶俐的孩童,免不了爬到树的高处,摘下串串肥厚的皂荚。

串串青荚初长成 映翠玲珑剔透中

那一年,父亲托人做了一把精美的弹弓,作为生日礼物送我。我如获至宝。那时儿童没什么玩具,弹弓往往是心爱之物。小八路一弹打瞎鬼子翻译官,惩戒汉奸的故事,成为学生敬仰的美谈。大人告诫,现在可不能对人对畜禽器物等瞄打,最好对着画在墙上的靶子,还有树梢枝叶、果子之类。秋后是练手的好季节。黄澄澄的楝树果子,是最好的靶子。一串串一粒粒的被打落,满地金豆乱滚,煞是好玩。起初子弹是小石子,后来发现圆溜光滑的皂角籽,是最得心应手的子弹。似乎比石子打的更准些。这便多出了一项野外活动。放学或假日,跑到城墙外魁星楼下的潘河边捡拾皂角籽。肥皂洗衣粉早已普及,但仍然有妇女使用皂荚洗头,洗丝绸等细软织物。河水清凌透澈,鱼虾穿梭其间。河岸是妇女们最好的社会活动场所。一边洗衣,一边家长里短,趣闻传换。

窈窕淑女濯清泉  莫羡银河落九天

西院婆婆坐在石板上,早把那双“三寸金莲”泡在水底细碎的砂石,任缓缓的水流摩挲。我好奇偷看她那四个脚趾怎么抱起凸出的大拇指,一双小脚像两只肥硕的笋芽。小鱼围着她脚缝摇头摆尾,钻来穿去,不时泛起闪闪鳞光。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儿,站在水中。苗条身姿、缕缕长发,涟漪里一片绰约的模糊。那女孩儿正用白净的皂荚瓤子弯腰洗头。一掬青丝,柔光莹润。空气中散漫着皂荚自然的甜香。可以看出西院婆婆投来的艳羡眼神,那要引来她青春的回忆。婆婆嘴角喃喃的,却是另一个话题:“皂荚洗头就是好”。她向几个埋头洗衣的小媳妇们摆起老谱:当年白家,那是挂过千顷牌的大地主。生意都做到汉口。洗头的胰子,都是掌柜的从汉口带回的洋货,说是“法兰西香皂”,啧啧!洗来洗去,头发涩,不好梳,倒不如这皂荚瓤子。那年,大小姐出门(出嫁),是我伺候着用皂荚瓤子给她洗的头。那头发,洗了滋腻滑溜,油光发亮,扎起髻子像那唱戏的公主,啧啧!可惜西院婆婆那时还没有见识到如今眼花缭乱、伺护头发的乳膏精露。当下的皂角早已退出了洗浴用场。可现代的肥皂香皂等名称,考据溯源,沿用着皂角这个“皂”。不过,皂角的用场依然多多。皂角入药,我的印象深刻。幼时同学小乙,头上生疮,头发都被蚀掉。后来得一偏方:皂荚籽大火焙焦,研末敷于疮口。没过几日,竟然大好。几十年过去,至今依然满头黑发。提起往事,小乙不仅大笑。保不是这皂荚籽神方,给我养起来这头上黑发。正是世事难料,焉知祸福!

碧水何急东流去 童心未泯仍少年

愉悦的时光,伴着欢声笑语,随汩汩流水逝去。女人们剥弃散落河边的皂角籽,是我细心搜罗的最好“子弹”。

功夫不负,凭着粒粒深棕圆实的皂角籽,我炼成了一手神弹。除了一次在暗处报复过曾欺我的“坏蛋”,一弹在他鬓上添了个包外,我严格遵守父训,再没有因为弹弓惹过是非。——那是秋末,我爬上胡同口的皂角树。毫不相干的这“坏蛋”走近树下大声吓唬。惊慌失措,我竟然从一丈多高的树杈摔倒地下,半天不能爬起。脚踝疼痛了多日。几十年过去,偶然去医院拍X光,医生惊讶:你这脚下跗骨翘出,什么时候的陈旧性错位骨折呀?侥幸竟然硬挺过来——不过这一弹虽然解气,也着实让我恐慌多日,幸未被发现。

使用弹弓最得意一次,是我应约帮助小乙家驱鸟护果。

惊心难经甜红诱 猝猝依然饕餮餐

小乙家院子有一丛樱桃树。早年,樱桃是珍稀的果木。小乙家对这棵樱桃树料理的十分精心,围着树根用青砖砌起两尺多高的土池,施肥浇水。每年樱桃熟透,小乙妈妈会㧟着一篮樱桃去街上换些零钱。樱桃的甜美诱人更诱鸟。每当树梢樱果挂红,总有麻雀结群飞来啄食。初夏逢时归来的黄鹂也不落其后。小乙家人不胜其扰,恨鸟糟践。星期天一早,我带上弹弓和全部皂角籽弹,和小乙躲在屋内窗下暗处,撕去一格窗孔的窗纸。瞄准窗外樱桃树。半晌儿打落了五六只麻雀。这是我成名“神弹手”最显赫的功绩。两只飞来的黄鹂,美妙动听的鸣啾,金黄的靓影真是漂亮之极。吞食樱桃,毫不含糊。我压根不忍瞄向它们。那时麻雀虽然已从“四害”中去除,但人们仍然不以为是什么好鸟。小乙妈妈把两只死雀挂在树上,院里还真是安静多了。小乙妈妈奖赏我一包沁红剔透,又大又甜的樱桃。那个高兴,多少同学都垂涎小乙家的红樱桃啊!

初二那年,父亲一病不治,再也没能醒来。

那天,一缕花白胡子管事的老伯,掂起一把沉重镢头递给我:孩子,在我划定的四个记号上都刨一下。他指引,我用力挥镢重重刨下,平地上显出长方形状四个镢痕。

“这叫孝子定方位”,胡子老伯转向众人,解释他的风水学问,“帝王老子驾崩,也要太子皇族亲手下定方位,一点不能含糊!”几位强健的亲戚和父亲的同事,依着四个镢痕,挖出一个长方的深坑。

苍枝枯桠一老乌 却报灵台振翅出

正是暮春时节。坟地一片桃林,深褐枝桠上粉艳的桃花,随风零落。在我眼里,那如洁白的梨花,那是片片土黄的素纸。一只老鸹“哇”的一声,扇着翅膀从树梢飞向远处高空。这一声震颤揪心,至今难忘。背过杜诗《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大抵有此切身入髓的感受。

拜读寓居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

…后来啊,

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有人评说这个“方”字用的不妥,明明一座屯土堆圆的坟墓,怎么是方呢?我赞叹这个“方”字用的绝佳,无其它字可以更妥的替换。就是坟下的这一“方”,让亲人们永远的阴阳两隔。

谁言落英无情物  且做梨花恸地舞

我拽断了皮筋,从此再也没有玩过弹弓。余下的皂角“籽弹”,我抛洒在院墙下的土沟,却没去留意,是不是有发芽生根,长出的皂角小苗。终为再也不能重来的遗憾。

二〇二一年三月  于宛

作者简介:

冯大林,网名凤麟,祖籍河南方城。从事企业管理工作。长期驻京,曾借调部委工作。关心社会,爱好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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