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碎碎念,过往何复来?

“五哥”是胡同里人们对他的尊称,只是如今大家都不住胡同,楼里的人们多半不认识,所以“五哥”很少有人喊起。直到后来儿子教会五哥用微信,才有个秃头胖脸男人头像旁边写着这个名称。

五哥其实并不在乎大家是不是随便在胡同哪段儿看见他立马喊一声“五哥”,只不过他不喜欢周围的一切变得太离谱,他儿子成天批评他落伍,他也成天横这小子一眼骂他长歪了。

很多年,好像自从住进这塔楼之后,家里人还有偶尔来看他的老街坊,都觉得五哥闷了,以前说话也不多,可关键时刻掷地有声,谁不得抖擞精神仔细听啊!

可进楼之后,他基本不太出声,四处转完了摇头看报,好像说一句话都浪费力气。

近一年的时间,五哥突然变了性儿,越发得爱说起来,还说得格外起劲儿。没事一张嘴就特别话密,嘟嘟嘟有人听没人听都能来上半天儿。

早晨一睁眼,五哥就打开话匣子,从油条个儿小的跟他孙子的小弟弟一样,到豆浆淡得没个屁味儿。

然后看着五嫂打开窗户的同时,大叫这叫什么破天,早年间空气都是透亮儿的,现在简直就是一锅糊涂粥。

退休后坚持早晨遛弯,现在变成了早晨遛嘴,人还没出小区院门儿呢,话已经说出一火车。

一会儿跟张家大爷讲,从前北京人多有礼貌,见谁都打招呼,“您早啊!”“吃了嘛?”,管他认识不认识。

现如今这些个人都没教养,认识也装不认识,瞪着俩大眼珠子出气儿的,张着嘴只管吃饭。

一会儿跟门口保安说,你们不能光戳在这儿不检查,楼里好多人不刷卡就拽门,好好的门禁都给拽坏了,自个儿家的安全他们都不顾,什么人性!我告诉你,你们不能只管外边儿不管里边儿。

不等人家回答他自己就解释上了,唉,也怪不着你们,这儿住着的人没家教,都自以为是爷,有俩臭钱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真正的爷他们见过吗?那才叫个儿顶个儿的有教养呢。得嘞,不跟你贫了,你们也管不了!

走大街上,五哥看什么都不份儿,动不动就教育批评谁一顿。比如说街角早点摊儿,夫妻俩看见五哥就头晕,为啥?人家收摊儿的时候,地面上用过的餐巾纸,剥掉的鸡蛋皮,还有那些油污,以前从来没人管。现在,五哥准时准点来监督,你不收拾利落,他就站旁边说个不停:“这是公共区域,也就是大家伙的地方,你们生活不容易,摆个摊儿我也不说什么。可是,收摊不能摞爪儿就走,猫还知道盖屎呢,何况咱们是人啦!你们得收拾干净才能走。”

近些时候,大家发现早点摊撤离后,地面比其他地方还干净。

五哥要是过马路,谁不看红绿灯乱走,他肯定一路跟着你或快或慢的脚步,喋喋不休地告诫你:“你的小命是你的,你要不在乎除了你妈没人在乎。可是,你不要命不能坑人,人家司机要是撞上你不是倒霉吗?多堵心。万一你嗝屁了,人家还得赔你钱,钱多少那也是人家的啊!”

不管你是急,是恼,是跑,反正五哥非常有耐心,一路跟着碎碎念,直到你承认错误他才会转身继续溜达。

如果是汽车乱走胡停,五哥逮着司机就是一通批评教育,管你听不听,反正他站在车前头说,你也跑不了。他会从几十年生活中看到的撞车司机如何伤得惨烈,死得不堪,讲到一场车祸毁了几个家庭,你不认错他坚决不停嘴。

哪怕是司机不在旁边,他也能蹲马路牙子上等着,只要人一出现,他就开展教育工作。

五嫂着急啊,跟儿子说,你爸成天找别人邪茬儿,你可帮我说说吧,万一哪天遇到个脾气大的再揍他一顿,都六十多岁了,怎么突然爱管闲事起来。

儿子苦笑着问老妈,他是现在才爱管闲事的吗?当年胡同里,不对,整个咱们那片儿,谁不知道五哥爱打抱不平!要不怎么人人都叫他五哥,连胡同里的爷爷奶奶都这么喊!您当初不也是看上他这份豪气,拼着我姥姥寻死上吊都要嫁他吗?

可五嫂还是急,因为五哥连小娃娃的事都管,人家踩滑板车乱蹿,他一声吼:“人走的地儿,不许乱撞,撞着人你们家有钱赔,人家没时间看病!”

吓得孩子乖乖到花园里滑去。

可要是外面有人过来和院子里的小孩儿套近乎,五哥也会凑过去审查:“你哪儿的?这孩子叫什么?你们认识吗?”几次都把对方给审急了,结果证实是孩子家长的朋友或是亲戚。

虽然难免起冲突,可五哥一点也不烦,用五嫂的话说,就是继续做着他的话唠。不过,从一开始的有人反感,到现在小区邻里接受,甚至私下议论,有这么个北京倔老头儿挺好,因为有五哥在院子里转悠,坏人是进不来地,进来也是没有机会地。

而且,大家都开始懂礼貌,守规矩。五嫂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在院儿里喊“五哥”,越喊人越多,不管是老人还是穿尿片的孩子,会说话的都叫老伴一声“五哥”。

五哥一日抱着孙子和邻居闲聊,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大能耐,就是爱管点闲事,现在岁数大了,当年的勇是没了,但如果能管得大家说话多少有点礼貌,办事懂点规矩,让这个大北京不管容纳多少人,都是懂礼受教的,那就忒乐呵了。

我们的社会需要五哥,更需要有更多的五哥,当我们学会自律之后,还能够以恰当的方式律人,至少我们可以和谐自己的周围,和谐自己的家庭。

当每个社区都和谐了,每个家庭都和谐了,整个社会的和谐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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