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内功”和“字外功”| 薛元明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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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 而 时 嘻 之 

薛元明

艺术批评家

 “字内功”和“字外功” 
文 | 薛元明
刊于《艺术市场》2021年5月号
“字内功”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技”;“字外功”用一个字来概括,即是“格”。无“技”不足以立“格”,然无“格”则为“末技”也。

“字内功”和“字外功”属于老话题,但理解未必到位,甚至存在误读之处,有必要深入思考。对于书家来说,技法和文化缺一不可。言下之意,“字内功”和“字外功”必须兼备。从“功夫在书外”这句话来看,“字内功”指技法,“字外功”指文化修养。实际上,“字内功”和“字外功”之关系极其复杂,而且是动态变化的。

正因为对“字内功”和“字外功”的理解不到位或实践不到位,致使当下出不了大师,读书之人不练字,练字的人不读书,最终无法实现内外兼修和融通。可以说,当下书坛所出现的理论和实践脱节、创作和批评背离,都是“字内功”和“字外功”存在割裂的见证。

最关键的是,探讨这个问题,先要考虑书家的水平问题。水平不同,“字内功”和“字外功”所要求的标准就不一样。如果不加以区分,问题就来了。

按照现在流行的划分,就人而言,圈内和圈外,与之对应的是专业和业余。问题在于,圈外人未必业余,圈内人未必专业。归根结底,取决于对“专业”的理解,关键有两点:一是专业精神,必须以此为终生志向;二是专业水准,生前能否进入专业人士视野,得到专业认可(至于逝后能否进入书法史,这个标准更高,姑且不论)。这两点确定了,不管什么身份,都是“专业”。如果没有专业水准,即使身在“专业机构”,也不算专业人士,只是批上了“专业”的外衣,更容易迷惑人而已。很多“在野”的民间人士,即便没有专业身份,也是货真价实的专家。强调靠作品说话的原因就在于此。

马一浮 《感物和苏盦作》
中堂 67×32.2cm 1965年
浙江图书馆藏

“字外功”或者说“功夫在书外”,只是对具有专业水准的人而言,如果没有专业水准,本身一直在“书外”,其实就是“门外汉”。言下之意,不能脱离书法本体来谈文化修养,那不过是空中楼阁。书法圈现在流行一种怪象——但凡在文史哲领域没有话语权的,进入书法圈会摇身一变,显得高大上,无疑加重了这种“书外”色彩,误导性非常大。目前最残酷的现实是,书法家急功近利,浮光掠影,面对深厚的传统,必定大大超过了个人的承载能力。

先将“专业”或者说“专家”的真伪区别开来,再来看“字内功”与“字外功”的关系,才能获得正解。

事实上,“字内功”和“字外功”应该颠倒一下:技法才是“字外功”,服务创作过程,体现了外部功能;文化才是“字内功”,对内产生作用,影响到个人内心需求。当然,最终一切都是“字内功”,需要持续积累,才能不断产生作用。

技法和文化常常被分开来谈,虽有侧重,其实是一个整体,也就是说,“字内功”和“字外功”不可分割,有各自的作用,但只有同时具备了一定的高度,才会产生综合作用。书家最初如果没有技法,很难登堂入室,只能获得皮毛、皮相;当技法到了一定的程度,需要建立个人风格之时,势必要具备相当程度的文化修养,与人生阅历有机融合,才能产生作用。如果没有内在文化修养的持续作用,充其量只能是写字匠。对于书家来说,技法存在一个上升期,但必定会有一个“极限”。很多书家到了一定程度,就不知道怎么往前走,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现象,或者是,只知道模仿——自我复制、相互复制,造成雷同与固化。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因为没有文化的指引,无法不断地实现提升。所谓文化,不只是读有字书,还需读无字书,一切人文的因素最终转化为内在的涵养。读死书、死读书,不会见效。综合来看,没有技法不行,只有技法也不行;没有文化不行,只有文化也不行,两者需要融合,最终变成个人内心世界的一部分。

“字内功”和“字外功”的相互转化表现在:

一是自外而内,再自内而外。技法先产生作用,得以深入了解书法,体悟书法之美,进而感悟历史文化内涵。这种内在积淀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反过来对技法产生指导作用——如何进一步选择。这就是常说的,经验需要借助技法来获取,经验反过来也可以指导技法。当书家无法突破自己时,最好的办法是读书,全面提高素养,藉以解决理解力和判断力等问题。

二是内就是外,外就是内。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整体性”,原因就在于,并不存在完全可以区分的“字内功”和“字外功”。技法既是“字外功”,也是“字内功”,作为“字内功”的文化修养,最终会通过笔法来表现,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也是“字外功”。

不妨以“武术”“算术”和“美术”进行对比。这三个名词中都有一个“术”字,说明都含有技法成分,但不只是技法。武术在某些时候称为“武学”,强调“内外兼修”。这和练书法是一个道理。书法是一生的修为,是一场马拉松,需要面对很多挑战。很多书家会因为各种问题半途而废,即使一直坚持的,也可能越写越差。

很多技法至上者,将“字内功”和“字外功”全部等同于技法,认为技法决定一切。技法可以“速成”,花架子也能够唬人。书法本身极度依赖临摹,允许存在一定的偏差和自我发挥。看看那些江湖字,哪个不是排场很大,最终似乎真成了“字外功”——变味的字外功。如果连技法关都过不了,就不要妄谈成功。真正要过技法这一关,必须经历寒来暑往的刻苦磨砺。技法可以借鉴,有方法,但不一定总会有捷径。临摹就是借鉴,学别人的技法,只有继承性,还要有创造性,必须有学识修养思想作为基础。从临摹到创作的过渡和转化,艰辛可见一斑。不轻视技法而又不迷信技法,才是理性的。

有意思的是,现代人的文化修养似乎也能够速成,企图通过“读书班”和“国学班”等恶补方式来实现。说句实话,最终效果难料。毫无疑问,文化的“补”比技法的“突击”更难见成效,因为文化的吸收更需要一个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过程。古人读书由入目而入心,甚至通过抄书的形式来实现。现实环境中,很难入脑,需要什么资料,都是查工具书,更方便的就是用关键词来搜,就不可能入心,更不会产生“化学反应”。

《邓散木印谱》

如今对“字外功”的误读极其离谱。某一段时间非常流行用色纸创作,包括一些过度制作、装裱成华丽的形式,努力打扮成“时尚”的样子,以为就可以吸引人。这是作品本身的“字外功”。以印屏为例,读黄士陵、吴昌硕乃至邓散木的印屏,干干净净,只是钤上几方印章和边款,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因为作品质量过硬。现在则是各种色纸、名家题签,花样翻新,一瞬间能够吸引眼球,然这种好感稍纵即逝。书法、篆刻以朴素为美,讲究大味必淡。“重口味”的结果导致色素越来越多,离艺术真谛越来越远。所谓的“形式”是天生的、天然的,是自内而外透露出来的,如果只有这些“外表”因素,作品就谈不上真正的魅力,就不能打动人,因为从整体外观最终还是要回到细节和内涵。好作品必须耐得反复品咂,经得起无数人去评头论足。其次是展览场地的“字外功”,过度地讲究装潢和摆设,弹古筝、点熏香,甚至还有乐队伴奏,可谓五花八门。至于将跑门路等“关系学”作为“字外功”,更是变味、变质。这些形形色色的“字外功”,最终都是一场空。

概而言之,“字内功”和“字外功”的划分不能过于绝对化。“字内功”是必备的,是影响内心的一切因素,更多是隐形的世界。为便于接受和把握,可以大致进行“量化”:一是文字学素养,重点是篆书,还包括整个汉字的演化和审美;二是文学涵养,直接决定书写内容的雅俗,更专业一些,可以涉猎诗词格律等;三是专业学养,对于书法史的理解,涵盖实践史、理论史和批评史等,同时要研究美学、历史、哲学等;四是人生修养,阅历、见识和道德等因素。“字外功”是额外的、间接的,但最终也会影响人的内心,最典型的如诗书画印、琴棋书画的融会贯通,会促进对书法的理解。当然,涉及领域越广越好,借助“跨界”的优势,打开思路,如果做不到,不如只擅长书法,甚至只擅长一种书体,不必贪多求全。一个书家能有几件代表作,就已经非常难得。

“字内功”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技”;“字外功”用一个字来概括,即是“格”。无“技”不足以立“格”,然无“格”则为“末技”也。对于此二者,分析阐述时会各自表述,实是一个整体,不可缺一,否则就会出现“力不从心”或“心有余而力不足”。力是外功,心是内功。说到本质,“字内功”和“字外功”的关系,最终要落实到心、眼、手三者的关系处理方面。

编辑|屈婷
排版|唐丙

作者名单:叶佩兰 单国强 杜廼松  赵榆  陈传席 陈履生 朱绍良 刘尚勇 马海方 朱培尔 郭庆祥 贾廷峰 王倚山 朱万章 甘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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