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253）：舞文弄墨——释“弄”（上）
“舞文弄墨”就是舞弄文墨的意思，“舞”和“弄”都是指故意玩弄，“文”和“墨”都是指文笔，通常是指故意玩弄文字技巧。其实，“弄”字故意玩弄的对象原本是“玉”，并不是什么“文墨”，我们常将“玩”与“弄”二字合用，那是因为这两个字是转注字，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弄”就是“玩”的意思，“玩”也就是“弄”的意思，其区别仅仅在于构字原理不同：“玩”是个形声字（从玉元声），而“弄”是会意字（双手持玉）。
一、“弄”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弄”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弄”字的甲骨文是一个从“玉”（字形中间部分）从“廾”（字形两侧部分）构成的的合体会意字，表示双手捧玉在玩赏之意。“弄”字的金文和小篆的构字理据跟甲骨文一脉相承，只是将“玉”写在了上部，将表示双手的构件写在了下部而已。隶变与楷化后的现代汉字“弄”将表示双手的构件合并为“廾”。
“弄”的构字理据就是玩弄玉制物件。《说文解字》卷三𠬞部：“弄，玩也。从廾持玉。”《说文》的讲法完全符合“弄”字的造字原理，在《说文》中“弄”与“玩”转注互训，据《说文·玉部》：“玩，弄也。从玉元声”。可见，弄就是玩的意思，玩也就是弄的意思，只不过“弄”是从玉从廾的会意字，而“玩”是从玉元声的形声字而已倒是有一点许慎处理的略有瑕疵，那就是“弄”字也该列入“玉部”，却归入了“廾部”。
二、“弄”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弄”字的构字理据是玩弄玉制物件，因此它的造字本义即为用手把玩，舞弄。例如：“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诗·小雅·斯干》）这里的“载弄之璋”是玩弄玉制物件的意思，“璋”是权势阶层佩带的玉器，生了男孩，让他玩弄玉璋，将来好走升官之路。再如：“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汉书·周昌赵尧传》）这里的“弄之”是玩弄玉制印章的意思。
“弄”字由用手把弄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几种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玩耍，游戏。例如：“夷吾弱不好弄。”（《左传·僖公九年》）杜预注：“弄，戏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夷吾这个人在弱小的时候不喜好玩耍。再如：“帝在东宫便好弄，不喜书学。”（《南齐书·东昏侯纪》）此“好弄”就是喜好玩耍。又如：“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唐·李白《长干行》）这是关于成语“青梅竹马”的出处，一般讲到这首诗的都认为这里的“床”是指井台上的栏杆，“绕床弄青梅”是指绕着井栏投掷青梅玩耍的意思，拙笔不认可这样的理解，详见下文关于“绕床弄青梅”，将专列一题来讨论。
由此又可进一步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显现，卖弄。例如：“初正候才兆，涉七气已弄。”（唐·韩愈《人日城南登高》诗）再如：“白日出高冈，远野春气动，仓鸠鸣相欢，幽草色已弄。”（宋·苏舜钦《维舟野步呈子履》诗）以上两例的“弄”都是显现的意思。又如：“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宋·王雱《眼儿媚》词）又如：“楼儿下，谁家骢马嘶芳径，逞他的骨格儿丰雅，弄他的心性儿聪明。”（《霓裳续谱·俏东风》）以上两例的“弄”都是卖弄的意思。
二是表示撩拨，逗引。例如：“青丝娇落日，湘绮弄春风。”（唐·刘希夷《采桑》诗）再如：“新茁畦蔬经宿雨，半开篱槿弄斜晖。”（宋·陆游《西邻亦新葺所居复与儿曹过之》诗）又如：“梧桐一叶弄秋晴，砧杵千家捣月明。”（元·赵善庆《普天乐·秋江忆别》曲）
三是表示欺侮，戏弄。例如：“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左传·襄公四年》）杜预注：“欺罔之。”再如：“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无所为屈。”（《汉书·东方朔传》）又如：“三藏道：'这个猴头弄杀我也！你因为嘴，带累我一夜无眠。’”（《西游记》第二五回）
其二，表示玩赏。例如：“卧洞房兮当何悦，灭华烛兮弄晓月。”（南朝·宋·谢灵运《怨晓月赋》）再如：“嗟嗟峨眉仙，尝来弄光景。”（元·萨都剌《经姑苏游虎丘山次东坡旧题韵》）又如：“昨登五老弄瀑布，却临三峡窥龙湫。”（清·王士禛《采石太白楼观萧尺木画壁歌》）
玩赏。
由此又可引申指可供玩赏之物。例如：“惟金三品，扬越作贡，五材之珍，是谓国用，务经军农，爰及雕弄。”（晋·郭璞《金银赞》）
其三，谓拨弄、吹奏乐器。例如：“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再如：“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唐·王涯《秋夜曲》）又如：“隔岸开朱箔，临风弄紫箫。”（宋·贺铸《秦淮夜泊》诗）又如：“仙院参差弄笙簧，人住深深丹洞旁，闲将双眼阅沧桑。”（清·孔尚任《桃花扇·听稗》）
由此又可进一步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一首或一段乐曲。例如：“且中期之所官，琴瑟也，弦不调，弄不明，中期之任也，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韩非子·难三》）再如：“改韵易调，奇弄乃发。”（三国·魏·嵇康《琴赋》）又如：江南弄、梅花三弄（曲调名）等
二是表示乐曲一阕或演奏一遍。例如：“红娘，我对你不是打哄，你且试听一弄，休道你姐姐，遮莫是石头人也心动。”（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四）再如：“何处笛声三四弄？坐听疑隔楚江滨。”（明·何景明《岳阳城中闻笛》诗）又如：“米家僮有吹笛者，罗忽曰：'误矣！’命作一弄，甚妙。”（明·何景明《岳阳城中闻笛》诗）
三是在古代百戏乐舞中指扮演脚色或表演节目。例如：唐代有“弄参军”、“弄兰获陵王”，宋代有“弄悬丝傀儡”等。再如：金元时别称院本为“五花爨弄”，“爨弄”即表演之意。亦用为剧目名。又如：福建莆仙戏有《四九弄》、《搭渡弄》等。
其四，泛指一般性的动作行为：做，搞。例如：“我也听说有强人，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水浒传》第二回）这里的“弄”是闹的意思。再如：“天天晚上弄到四更多才睡。”（《红楼梦》）这里的“弄”是劳作的意思。又如：“舅太太又掉着样儿弄两样可吃的家常菜给他吃。”（《儿女英雄传》第二四回）这里的“弄”是做的意思。又如：“齐心打伙弄几个钱。”（《红楼梦》）这里的“弄”是寻找的意思，又如现代所说的：“把屋子弄一下。你来不了，我替你弄吧。”这里的“弄”是收拾整理的意思。
其五，指禽鸟鸣叫。例如：“流莺且莫弄，江畔正行吟。”（唐·刘长卿《酬郭夏人日长沙感怀见赠》诗）再如：“鸣禽时一弄，如与古人言。”（宋·欧阳修《雨中独酌》诗之一）又如：“步倚春风健，歌因鸟弄停。”（明·康海《后庭花·春游》套曲）
其六，指宫中别道（读作lòng）。例如：“帝竟无一言。出西弄，杀之。”（《南齐书·郁林王纪》）
由此又可引申指巷，衖，小巷子。例如：“元美（王世贞）《游洞庭山记》载《风弄》，即衖也。”（明·陈继儒《枕谭·弄》）再如：“有个弄堂口站著多少女人，那个东洋回来的先生要我同进去玩玩，我不敢去。”（《文明小史·第一七回》）又如：“他们又问着，转进了一条小弄，弄后有几个院子。”（丁玲《奔》）
根据上面对“弄”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弄”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弄”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弄”字在常用成语中的含义大致有六类：
其一是表示玩弄玉器之义，例如：“弄璋之喜”，古人把璋（古代的一种玉器，形状像半个圭）给男孩玩，希望他将来有玉一样的品德，旧时常用以祝贺人家生男孩。又如“弄瓦之喜”，古人把瓦（纺线的纺锤）给女孩玩，希望她将来能胜任女工，旧时常用以祝贺人家生女孩。
其二是表示游戏、玩耍之义，例如：“娱妻弄子”意谓和妻子儿女玩乐。而成语“弱不好弄”中的“弱”是年少的意思，“好”（hào）是喜欢的意思，“弄”是玩耍的意思，意谓年幼时不爱玩耍。语见《左传·僖公九年》：“夷吾弱不好弄，能斗不过，长亦不改，不知其他。”“含饴弄孙”是说含着糖逗小孙子玩，形容晚年生活的乐趣。
其三是表示观赏、玩赏之义，例如：“吟风弄月”是指文人写作或朗诵以风月等自然景色为题材的作品。而“弄月嘲风”则泛指描写风云月露等景象而思想内容贫乏的写作。
其四是表示拨弄或吹奏乐器之义，例如：“瑟弄琴调”本指拨弄调校琴瑟一类乐器，借以比喻夫妇感情融洽。源自《诗·小雅·常棣》：“妻子好合，如鼓琴瑟。”而“弄竹弹丝”则是指吹奏管弦乐器。源自宋·汪元量《潮州歌九十八首》：“酒边笑谑消长日，弄竹弹丝尽胜流。”
其五是表示用手玩弄一般事物之义，例如：“传杯弄盏”是指酒宴中互相斟酒。“拈花弄柳”本指摘取花草玩弄柳条，借以比喻玩弄女人。而“调脂弄粉”则是指妇女涂抹脂粉，整容打扮。
其六是表示一般性的动作行为之义，例如：“装神弄鬼”意谓装扮鬼神，借以玩弄手段蒙骗人。“挟势弄权”是说倚仗势力，玩弄权术。“使乖弄巧”的意思是耍手腕；耍花招。“挤眉弄眼”意谓用眼睛、眉毛示意。而“搔首弄姿”的“搔首”是用手指梳理头发的意思，形容故意装腔作势卖弄风情。与之意思近似的“顾影弄姿”的“顾影”指看着自己的身影，“弄姿”是做出各种姿态，意谓对着自己的身影，做出各种姿态，形容自我卖弄，自我欣赏。“鼓唇弄舌”本指振动嘴唇，拨弄舌头，借以形容凭口舌挑拨、煽动或进行游说。“弄巧成拙”意思是本想耍弄聪明，结果做了蠢事。语见宋·黄庭坚《拙轩颂》：“弄巧成拙，为蛇画足。”“弄假成真”是说本来是假装的，结果却弄成了真的。“故弄玄虚”是说故意玩弄花招，迷惑人，欺骗人。源自《韩非子·解老》：“圣人观其玄虚，用其周行，强字之曰道。”“搬弄是非”意谓把别人的话传来传去，有意挑拔，或在背后乱加议论，引起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