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三帮子(二)
(朗读者:赵朋)
第二天,三帮子把老爸来信对兄弟们的感谢,尤其是对四猴子的感谢转达给了四猴子。四猴子说,你让老爷子谢我,真是懂规矩咧,你就折我寿吧。
二坏风风光光地走了。
大家在悲痛中一起送走了二坏。
葬礼举办的是震后矿区死者中最隆重的一次,政府、矿上、居委会、学校等等都派了代表参加。许多孩子和大人为二坏都流了泪,二坏的妹妹小霞哭得死去活来。被救的死者的家属也派人参加了二坏的葬礼。
过了头七,三帮子招呼四猴子老屁去看栾老师。地震后,从同学的嘴里三帮子知道栾老师幸免于难,但师母和其他家人都没了。地震后第四天,栾老师被解放军战士从废墟中扒出来还昏迷着。他醒来,当他听说家人的情况时,他低着头闭着眼流着泪,这个样子整整一天。再睁开眼的时候,栾老师已经双目失明。当三帮子得知这个情况,他在当天晚上——那个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的夜晚,独自一人来到了栾老师住宅的街筒子,在距离老师家二十米左右的石头上坐了一夜。最后,天亮的时候还是没有踏进老师的家门。
大字报前那个栾老师那双血红的双眼,一直定格在他的眼前。
哥仨到了老师的家,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小老师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在得知是老师的学生来看老师时,中年女人爽快地把三帮子他们让了进去。
“栾老师,你的学生们看您来了。”中年女人走到老师的面前文静又清晰地告诉他说。
“知道,知道,你们说话时我就听清了。”栾老师点着头说:“有三帮子,老屁,那个我就不敢确定了。坐吧坐吧。兰芳啊,沏点茉莉花茶……”老师叫的都是学生的小名。哦,中年女人叫兰芳。
“老师,我是四猴子。”
“哦,四猴子的噪音变了,跟上学的时候不一样了,像个大男人了……”老师睁着看不见的眼睛,微笑着说:“唉,真没想到,在毕业了的学生里,竟然是上学时最坏的学生先来看了我啊!”。这个叫兰芳的女人知道,从她进了这个家门,栾老师是第一次有了笑容。
听到“最坏的学生”这几个字,三帮子的灵魂一下子飘到了老师说的那个时空,那个时空里,人妖颠倒。
从北大坑洗澡回来还没有到放学的点儿,书包还在课桌里,老屁问还去哪儿玩儿。三帮子说:“玩儿啥玩,回学校,瞅瞅二坏的大字报写成啥狗蛋子样儿咧。没贴得赶紧贴上。”
回到学校,三帮子看到二坏在重抄批判栾老师的那张大字报,便问:“你咋又重抄咧?”
“你说的那些个事都没影儿,咋往墙上贴?”二坏低着头继续抄着。
“咋没影?我亲眼看住的!”此时的三帮子对二坏极度不满。心想,你老妈是老师,你就向着老师是吧,连哥们儿的话都不听了。于是又问:“抄好的那张大字报呢?”
“扯咧。”
“啥?扯咧?”三帮子一把採住二坏的脖领子:“谁让你扯的?是不是那个姓栾的臭老九?”
“你把手松开。”二坏用满是墨汁的毛笔指着三帮子说:“你骂他啥都中,揍是不能写他摸色女学生。出口气揍中咧,干啥把老师往死里儿整哎!”
三帮子松开手,脖子粗了一圈儿:“我真整不懂,不是他让你找家长的时候咧,吓得不敢回家。现在净堆起他说话。”然而,当三帮子气乎乎地坐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桌子下那张标题跟二坏正在抄的大字报一样的标题,兴奋地跳了起来。他抓起来一看,真是那张按他授意添加了内容后的大字报。
“咱能不能不贴那张?”二坏几乎哀求到:“我妈认得我的字儿,她要是瞅着咧,非得活剥喽我!”
“不中!走咧,贴上去!”
这张大字报一贴到墙上,吸引了全校的师生。老师们是从不信到恐惧。女老师的恐惧,是怕这个样子下去,不定会出现什么更离奇的内容。男老师的恐惧,是怕这样的内容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这些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学生们,对“栾老师的流氓行为”又好奇又愤怒:“我们学校的老师队伍咋会有这样的色狼,这还了得!”
消息很快传给了栾老师。
栾老师来到大字报前,一开始是平静地读了一遍。接下来是浑身颤抖,再接下来他扬起手,一把扯下大字报嘁呫咔嚓给撕了个粉碎。转过身来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手指着天说:“简直是胡说八道,简直是天理难容!”
在场的三帮子想上前跟栾老师理论,当他看到栾老师血红的双眼中滴下的是浑浊的泪水时,那泪水里有师道,有愤怒,有不可侵犯的尊严,他胆怯了。他的双脚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想迈,却是那么的沉重。
二坏回到家里,他老妈问二坏,大字报是不是你抄的,二坏说是。他老妈又问,大字报的底稿是谁写的,二坏说不知道。结果,二坏被他老妈用掸子棍揎了一顿,身上血迹一条子一条子的,没说,也没让三帮子看。
栾老师因为撕扯大字报,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检查。他说:我撕扯了革命小将的大字报,犯的是路线错误,愿意接受全校师生的批评,一定改邪归正。从那儿,他就不再担任班主任。
“三帮子现在也下井了?”
前面的话他一点也没有听清。当老师叫他“三帮子”的时候,三帮子从那个时空里回来,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哦。是,正查体呢,老师。”三帮子木讷地回答,上前抓住了老师的手。
“好啊,好啊。”栾老师说着,反过来摸了摸三帮子的手说:“你们都长大成人了,老师真为你们高兴。”接着,他又拍了拍三帮子的后背说:“看你手凉的。下井要注意安全,别让家里人担心。”
“知道,知道。老师您就放心吧。”老屁说。
“还都没搞对象吧?”栾老师没等他们回答,接着说:“你们都大了,都正经八本儿地搞个对象,这才是成家立业。”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着。
走出栾老师的家时,这个叫兰芳的女人说:“一个星期也没说这么多话,你们常来陪陪老师啊!”
在回家的路上,三个人心事重重地默默地走着,年少时的招猫逗狗般的嬉笑打闹,已经是久远的情景。那情景和故事,在少年的坐标上向初长成人的小伙子们微笑着做着鬼脸儿。
“唉,没想到刚这么几年,血气方刚的栾老师竟然老成这样。”老屁先打破了沉默。
“是呢。”四猴子接着话茬儿说:“头发全白咧。咱们老师气性也大,连眼珠子也让大地震弄得看不着啥咧。”
三帮子却还是不说话。老屁和四猴子的话,一根针一根针地扎在三帮子的心上,刺痛着,颤抖着。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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