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纪民:父母是“金银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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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纪民
自我懵懂时,母亲就经常对我说:“你祖父叫王世金;外祖父叫黄问银,咱家又有金又有银,咱们可是金银世家。”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金银世家”的含金量,母亲只不过是对未来怀有一厢情愿,对我们将来抱有美好憧憬罢了。王世金,黄问银,我祖辈金光闪烁的名字,自小便牢牢地烙印在了我幼小的心灵。
我的祖父有五个儿子,我父亲作为三子从小就离开家乡在外奔忙,他从事的职业很单一,年轻时就在兵工厂打拼。父亲精通电钳,由工人干到技术员又干到车间主任直到工厂党委书记。他先后在南京和上海工作过。1965年5月至1966年9月,父亲由于被工厂派往国外帮助工作,因此躲过了"批斗"。由于父亲很少和我们谈及工厂里的工作和他自己的事情,所以要想知道父亲更多的事情,只能从自己零星的记忆里去打捞久远的往事,或者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听她讲父亲的故事。
父亲和母亲走在一起
听母亲说,当年父亲一家的家境不如母亲一家,父亲兄弟共有5人,另外还有俩位姊妹,家里房屋只有3间,土地仅有两亩多。由于家中田少,人口多,两位姊妹都送给了养育堂,至今下落不明。养家糊口寻出路,父亲不得不跟着他的大哥外出打工,离家八九年无音信。解放前夕,20岁的父亲与18岁的母亲在祖父与外祖父都不干预下走在了一起。由于父亲家境的原因,当时外祖父经常听到乡亲的议论,大意无非是;黄问银怎么舍得让自家闺女上王世金家去当媳妇?王家田少,闺女去了不是自我找苦吃吗?
外祖父则不然,他对我母亲说,没有田怕什么,有手就不会饿死人,王世金家人品好。
次年,母亲便随着父亲去江西湖口海军工厂,转成职工家属。后来母亲于1950年8月至1951年9月随父亲到南京浦口海军工厂;1951年9月至1957年1月在上海501工厂,这期间,我于1956年2月16日出生在上海;1957年1月至1959年母亲跟随父亲到了青岛海军503工厂(即现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第4308工厂);1959年3月至1961年8月,母亲在青岛一家纺织机械工厂干临时工,后来被工厂精减在家无业近6年之久。
1966年,34岁的母亲又到位于水清沟街道办事处的一家翻砂车间工作。那个工作劳动强度很大,又很危险,母亲经常因抬铁水被烫伤皮肉,母亲曾心有余悸地对我们说起最严重的一次烫伤:那天由于铁水飞溅得厉害,不留神间手背上便被一星点铁水钻了进去,刹那间,皮肉的焦糊味立时将母亲吓住了。工友们见状赶快将母亲送往保健站,由于铁水伤及了皮肉,医护人员用沾着药水的药棉往肉洞里消毒,不知因疼还是怕,母亲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一阵惊悸便昏了过去。
母亲的手背永久地留有可怕伤痕,这是岁月的留痕。母亲不仅仅经常性地被铁水烫伤,还有一次,与母亲一同抬铁水的人不知为何未打招呼先放了抬杠,结果母亲那头的抬杠重重地打在她的脑门上,母亲说当时自己听到抬铁水的杠子打在自己脑门上的声音很响。后来,母亲又转行到水清沟街道办事处的一家服装厂上班,直至退休。
父亲母亲的婚姻走过了57年的漫漫路
谈起父亲,母亲感慨最多的就是年轻时父亲经常不在家,由于我们当时很小,有一年母亲领着哥哥姐姐和我从青岛回九江老家,哥哥姐姐都没有上学,我才2岁。一路上为了不让我们几个小孩乱跑,母亲说她采取的最无奈的办法就是告诉我们:“都别乱跑,小心有吃人的狼,小孩跟紧大人就没事。”
虽然当时社会治安比现在好一些,但不怀好意的人也是有的。
那次母亲领着我们三个小孩从九江返回青岛,有一位男子不知是真同路还是有意跟踪,一直与母亲同路相随,又亲孩子又和母亲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直至到了青岛,那人还是一直跟随着母亲。母亲一直不露声色地和他不冷不热着,直到领着我们三小孩出了站,母亲才朝前面的一帮前来接站的人群一指并推着我们说:“快,喊你爸爸来帮忙。”这时,一直跟着的我们的热心叔叔不见了。
其实,爸爸根本没来接站,因为那个叔叔非要找个车送我们回家,所以妈妈才想了这个办法。这时正好过来一辆三轮车,妈妈领着我们仨就上了车。
后来,有了弟弟,我们都稍大一些后,母亲又单独领着我们4个10几岁的孩子从青岛乘火车坐轮船赶汽车回过九江,一路颠簸的辛苦可想而知。现在我想,不说当年40多岁的母亲领着我们4个小孩从青岛回到九江,即便如今,我一个大男人领上4个小孩从青岛到九江,我也感到有点打怵。
母亲随父亲一路从江西九江经过南京至上海,最后落脚青岛。
我们作为父母的子女,分别以自己的出生地见证着父母的人生轨:南京是哥哥的出生地,姐姐和我均在上海出生,而弟弟出生在青岛。
从小就离别家乡长在异乡生活,使我们对家乡怀有一种浓浓的亲情,特别是家乡的竹林,牛棚旁的那棵枣树,水塘,还有那些印迹在幼小心灵里的种种孩提时的趣事,常常会令我不由自主地打开记忆的闸门。
那年母亲领我们回乡下,弟弟还小,在城市很少见到狗的弟弟一进村便和一只大黄狗遇上了,本来弟弟见狗就很恐惧,而那狗偏偏又虎视耽耽看着他,弟弟那里还敢与狗对视?就在大家毫不防备的情况下,弟弟连迟疑的功夫都没有返身就跑。那狗一见生人早就怀有敌意,弟弟这一跑好象给狗发了号令,它条件反射般地冲向奔跑的弟弟,一口便咬向弟弟的后背......至今,弟弟后背还留有那狗咬的痕迹。
在乡下,我印象最深的是玩猪。调皮的我在乡下见了猪特别亲,家乡的猪不是圈养,就在房前屋后溜达,太阳一出来,猪便有些懒洋洋,有的就站在墙根,有的依在门边。这个时候,我会悄悄地拿根树枝接近它们,慢慢地试着将树枝伸向猪的肚皮,轻轻地给它挠痒痒,这时我会兴奋地发现;猪像中了魔喝了蒙汗药,眼睛慢慢地闭上,双腿也慢慢地打弯,身子开始依靠着墙壁慢慢地地倒,最后只听“噗通”一声,那猪自己把自己放倒了。这时我把持树枝的手仍然不停地继续挠,那猪快活地正尽最大的努力暴露出自己的整个肚皮,那4只猪蹄子也由弯曲开始伸得笔直。就在猪达到最佳享受的时候,我将挠其肚皮的树枝缩回来,然后径自再快速地捅其肚皮。这时,我快乐的时光来到了,只见那正昏昏欲睡的快活猪“嗷”地一声4蹄立地,两只惶恐不安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嘴里不断地发出“哼哼”。孩提时的我一边放肆地大笑,一边继续忘情地再将树枝伸向猪肚皮。那猪一点记性也没有,一会儿又如上述般重演。
每天我都会趁大人不注意地时候作玩猪游戏。那可爱的傻猪让我的童年快乐无比。
有时我会躲藏在屋后的竹林里,抚摸那拔节的绿竹,或蹲在牛棚边拣掉在牛粪上的枣。
我曾经是父亲母亲的读信员
小时候印象中,感觉家乡很远,火车,轮船总要五六天才能到家,不像如今一张火车票就能直达九江。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只能靠写信。父亲工作很忙,母亲不识字,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一封信,父亲每次都会将信送给我并且每次都是那么一句话“念给你妈听听”。
父亲家里的来信开头便是“哥哥嫂子”或是“弟弟弟妹你们好”之类;母亲家里来信便是“姐姐姐夫你们好”等等,只是里边的内容大多不过两张纸。刚开始读信的时候,我有些不太适应,想翻译过来念白;如将“哥哥嫂子”或“弟弟弟妹”以及“姐姐姐夫”统统改称为“爸爸妈妈你们好”。可是,里边内容都要跟着变成“爸爸妈妈”的,母亲听了几次“不对劲”便叫我照着信上写的读就行了。
于是,在电话没有进入家庭之前,我一直是父亲母亲的读信员,同时还要肩负着为每封信作回复。为母亲读信多了,深知母亲喜欢听长信的习惯,每次大舅二舅来信都能满足母亲的听信欲。只有小舅的来信单独一张纸,字还写不满,我便有意识地拖长,但只言片语就那么几句。每次听完小舅的来信母亲总是发牢骚;“你这个小舅舅太懒了,信怎么写得这么简单,你外婆身体怎样?家里的收成怎样?养得猪好吗?这些都可以写到信里,多写点怕什么,反正也是一封信走这么多路,唉。”
每次代父母为家里回信,我都要将家里的来信内容反复再讲给母亲听一遍,然后由母亲口授大体回信内容,我在写出草稿来念给母亲听一遍,最后母亲通过了,我便誊到信纸上,再由父亲亲自审校,终审通过后我才能跑到邮电局去寄信。
那些年我代父母写了多少家书已无从统计,不过大致内容多是报喜不报忧的。有时父亲亲自起草回信,然后让我再誊抄寄发。
至今,我还保存着一封父亲给外祖父外祖母的回信底稿。
此致,
敬礼!
风琦裕珍
1980年3月5日
父亲母亲写信请外祖父和外祖母来青岛,我们当小辈的便开始天天盼望。因为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好多年没有来青岛了,我都把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模样给忘记了。
在此之前,那还是8年前,1972年的夏天,父亲和母亲终于迎接来了从九江来青岛的外祖父。外祖父那年64岁,是第一次到青岛,父亲和母亲高兴得不得了,我们小辈自然也是兴奋的了不得。
外祖父的到来为我们的家庭带来了无比的欢乐,也许是隔代亲的缘故,哥哥姐姐以及我和弟弟都十分喜欢和外祖父在一起,他老人家十分健谈,父绘声绘色地讲述父亲和母亲孩提时的轶闻趣事,听起来真叫我们乐不可支...... 可是外祖父在青岛住了不到一个月就要走,母亲和我们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外祖父思念家乡之情谁也奈何不了,没有办法,还是父亲提议,"明天,领你姥爷逛逛中山路,找个照相馆咱们全家来张合影......"
岁月不饶人。23年后,当母亲64岁生日到来的时候,我将这张我们全家与祖父的合影照片发表在1995年11月23日的《青岛生活导报》“家庭档案”上。这真是“时光流逝,人生易老,而唯有在瞬间留取的图片可保人生永恒的画面”。
父亲给我的“三严”,“三必须”
父亲和母亲这一生在我印象中俩人很少吵过嘴斗过仗。父亲尽管脾气较暴躁一些,但对母亲绝对是百依百顺。我常常发现母亲朝父亲发火,不论谁的错误,父亲总是忍让着母亲。特别是每当母亲看到暴躁的父亲拿我们出气的时候,母亲总是毫不留情地批评父亲。所以,我们很小就对父亲有一种很恐惧的心理,而对于母亲则完全相反。以至于只要母亲在家里,我们就轻松活泼一些;母亲不在家,父亲在家我们就大气不敢出,只有老老实实地呆着。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压抑的生活的确有损于两代人的沟通,以至于在父亲生前的日子里,我们从懂事起都不能很好地在父亲的跟前畅所欲言,心心相印地交流情感,更别说好好地在父亲的怀里撒娇了。
一直以来,父亲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位严厉的家长,严肃的父亲,严格的长辈。我必须言听计从,我必须老老实实,我必须规规矩矩。这就是我父亲一生种植给我的“三严”,“三必须”。
好在父亲母亲一生恩爱相互关照,好在父亲母亲情投意合肝胆相照,好在父亲母亲儿女孝顺家庭幸福。
祖父王世金,外祖父黄问银,父母这"金银世家"您二老可是最亲密的奠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