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后面的那面山坡

       我时常想起老家后面的那面坡。
       那面坡很宽展,像一面毯子一样把我们老家所在的白杨泉自东南到西北,包裹成了一个圆筒型。圆筒朝北偏西开了一个口子,是我们看外面世界的通口。
      如果不是沟壑割裂,这张毯子就是整体:一个春季有各种花色的花毯子,夏秋有果香的绿毯子,冬季就成了没有一丝杂质的白毯子。
     我现在回老家的时候,经常喜欢一个人走到老家的老屋那里,然后沿着草木丛生的坡坎小路,爬上坡,站在那里四望;然后,舒坦地躺在干透柔软的荒草被子上,头枕着胳膊,望着高远的天空沉思遐想。
      这面坡很大,西边上百亩原来是种庄稼的——夏季小麦,秋季谷子。由于是坡地,存不住水,又没有灌溉条件,是真真正正的“靠天吃饭”,欠墒地薄。那么大一片地,夏季收的麦子没有多少,牛车跑四五回就收拾净光了。倒是地里套种的豆角,长势不错。我们常常在那里偷豆角吃,——嫰的生吃,老的拿火烤或者炒了吃。说实话,野味就是好吃,我现在回想起来,嘴唇还有湿润的感觉。
      这片地秋季的谷子要好多了。谷子耐旱,谷粒饱满,成熟的时候,一个一个谦逊地低着头,着实惹人喜爱。每年打下来的谷子,队里的牛车得好好拉两天,才拉得完。谷子杆也会被大家晒干运回来摞成堆,冬天铡成草,给生产队的牲口做草料。
      坡的南面和西面,是一个呈60度左右的夹角,被一道土沟切开的。南面是桃园,——自打我记事时起,就是成片的桃园。圆桃,个大汁多,红的时候看着就叫人欣喜。我小时候经常沿着桃园边的小路去舅舅家,趁看园子的人不注意,赶快在路边的树上摘几个,藏在衣服下面,飞快地往陡坡上跑。——我小时候爬山可真是好手,一路跑上来大气儿都不喘。
        进了门,先赶快把桃子从肚皮底下掏出来,一股脑儿放在盆子里让舅婆洗。我呢?一把拽下衣服,不停地拍打,连蹦带跳的。——桃子的细绒毛,弄得我的肚皮和浑身都痒痒得受不了,只有钻在水渠里冲一遍才成。
        “为嘴伤身。”舅婆舅爷这样说我,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是切身体验出来的。
       坡下面有一块金三角地带,也是一片桃园。不过这个地方的桃子是盘桃,扁形的,核小肉多,味道甜美。我们不敢在这里偷桃子吃,因为这里地势开阔,没有遮掩,不好下手。但我们还是能吃到的,都是走过这里的时候,看园子的叔伯们拿给我们的。——我们拿袖子或者衣服下摆三两下擦一下,张口半个桃子就不见了。
       接界处,有一棵高大的榆钱树。我对这棵榆钱树印象太深了:在还没有杏桃吃的时候,爬上榆钱树摘榆钱吃,也一样有滋有味啊。我们这些在山里长大的孩子,个个都是爬树好手,一个比一个功夫好。一个人爬上去,在上面摇,其他人坐树底下接,有的干脆仰起脸张口嘴,让雪花一样落下来的榆钱直接往嘴里掉。
     俗话总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是,我们能让天上往下掉榆钱吃。
      南面坡跟东面坡之间,是一道石沟。石沟里的坡坎上长满了柿子树槐树,沟底还有高大笔直的白杨树。
      南面坡被一条小路分了两部分:南边是杏园,大梅杏。杏子成熟的时候,黄亮黄亮的,我们站在场院里看得清清楚楚。
      “树上就像挂了繁密的金蛋蛋。”大家都这样说。
       我们读初中的时候,杏园还在。那个年龄段,正是精神大鬼点子多的时候。故意晚上不回家,在学校跟同学钻一个被窝。老师检查完宿舍清点了人数后,我们互相一打暗号,都爬起来翻出学校院墙——老师查人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大家都没脱衣服,行动利索的很。
       亮晃晃的月色中,我们潜入杏园。有几个家伙实在没忍住,偷吃开了不说,还兴奋地喊出了声:“呀,咋这么甜呀!”
      看园子的人其实已经眯着了,可是棚子前面的狗清醒的很,整宿支愣着耳朵在守望。听到底下有声音,立马狂叫起来,然后就是猛扑的声音。
       我们给吓得“嗷”地几声尖叫,四散奔逃。我熟悉路,顺着小路飞跑;其他人慌不择路,从坡坎上的荆棘丛里连爬带滚。
       回到宿舍,他们一个一个狂喘粗气,舌头比狗舌头拉的还长。再看他们的衣服,尤其是裤腿,比《射雕英雄传》里洪七公的裤子还惨:全给扯成了一条一条。好几个人的脸上,像给猫爪子抓了一样,血道道儿横七竖八。
      “肉没吃到嘴,铁索链子还给丢了。”他们疼得龇牙咧嘴,像抽风似地钻进被窝。
      第二天,村里人找到了学校,抓了个活的:凡是裤子破了的,脸上划了血口子的,都被狠狠批评,写了检查。
      我记得老师批评的时候这样问:
       “吃杏子了没有?”
       “吃了。”
       “甜不甜?”
       “甜!”
       “能甜死人不?”
       “……”
       坡的最东边是一片苜蓿地,一大片的苜蓿,旺实的很。
       那时候生产队养牲口,——在我们那里,一头牲口顶几个人,拉车犁地。——苜蓿是牲口的主要食料。苜蓿嫩的时候,绿格莹莹的,弄来做浆水,好的很,酸爽!
       我们那时候,节假日,甚至下午放学,都要爬坡进沟挖野菜打猪草。都要走苜蓿地边上过,但不敢偷揪苜蓿——回家父母要检查的,发现有苜蓿要挨揍的。
       我们也都很自觉,在玉米地里找蔓菁、莴苣,人花菜、灰灰菜……野菜的样数越多越杂,说明我们找的越认真。
       好像,我们也有了这样的意识:在寻找中尝到了劳动的乐趣,才感到自豪。你要真给那里放一片地,都是长势很好的野菜,我们还未必就喜欢呢。
       ——兴许是那个时候整天沿着这面坡找野菜,我们养成了现在的习惯:凡事,喜欢探索,寻找。找到了,欣喜不已;没有找到,那个过程也蛮叫自己享受的。
       老家后面的这面山坡,不只喂养了我们的肚皮,也喂养了我们的精神,还让我们探出了一条走向外面世界的方向。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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