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集
我现在很少去街上闲逛,但我小时候却经常逛集。
打我能记事的时候起,父母就经常带着我去逛庙会逛集,看社火、看大戏,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有一次随了大人们去周至县终南镇看大戏,那里有一个老亲戚家,我们先去那里歇了一下,待到戏开的时候,就一起去看戏了。
起先大人们轮换着把我架在脖子上,让我看戏。但是那会儿我对戏还看不懂,更喜欢看热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钻来钻去,在卖小吃的货郎跟前绕来绕去跑来跑去。父亲便给了几角钱,让我自己买点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在他们跟前玩儿,“不要乱跑!”
我那时候其实是一个很闲不住的淘气鬼,吃完了买来的东西,看大人们一个个都看得那么入迷,叫了好几声都得不到他们的回应。无趣至极,我便一个人一路溜达着走回到了亲戚家。家里的老亲戚惊得不小,直怪大人,“都不怕孩子走丢了么?”
我在亲戚家里,坐在热炕上,津津有味地吃着亲戚拿来的麻花麻叶。哪里想到戏台前的大人们完全慌了手脚。
等到大人们有心思回头看看我在哪儿的时候,哪里找得到我的影子?于是,父亲发动了村里一起来的十多个人,戏台前后,人群中间,附近街道,把很远的路上也都一一跑遍……
“我走丢了!”大人们最终都无可奈何地摇头,消息就这样很可惜地传开了。
待到第二天我出现在村里的时候,叔伯婶婶们都惊得眼睛鸡蛋一样大:“你不是给弄丢了么?”
没有人知道,我在那个时候已经学会了记标志性东西识路的技巧。那天,我就是记着街道上的有门楼的几家人家,然后转了几个弯,亲戚家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
再后来,随母亲去集上卖家里看的小羊的时候,我看到了附近一家中药铺子有收购一味药材的信息。——家里沟坎上,这样的药材多的是。
此后,我就经常一个人来祖庵古镇逛集——卖药材。那时候我十岁左右了,应该是吧。
我们小时候,能替家里人分担负担的时候不多,夏秋两忙的拾麦子拾玉米增添点粮食,平时放学回来挖野菜打猪草放羊,能给家里帮衬点“钱”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自打那次知道了药材信息之后,近冬时节的周末,我便会提着竹篮,拎着小䦆头,去后山坡的高土坎上挖药材。
那药材的名字我现在着实记不起来了,晒干碾碎了就是一味用量很大的中药,那时候一斤记得可以卖到8元钱。在压岁钱用小钢镚儿计数的那个年代,8元钱在我们这里真的是天文数字,那诱惑力我实在抵挡不住。
我是在跟伙伴们打土仗,沿土坎爬上溜下的时候,注意到了这种东西的。根部深扎在土坎里,秧苗像藤条一样结实,我们经常拽着这藤条演绎一些顺土坎翻滚飞跃的动作。
入冬时分,藤条已经没有了枝叶,我很容易地就可以顺着它的根部向土坎很深处挖掘。那根曲曲弯弯的,好些像小孩儿胳膊一样粗,整体挖下来,足有好几米长。——我其时不知道如果整个儿拿去卖,价钱是要翻好几倍的,跟农村娶媳妇要找一整根儿莲藕一样。为了携带方便,我要把它用柴刀截成四五节两尺长,然后装在篮子里提回家。
这样攒了一个月,药材晒干之后,重量仅有了原来湿着时候的三分之一左右。一个周末,我把自己积攒的药材装进一个袋子里,提着它一路走去了祖庵镇找那家中药铺子。
药铺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体很壮,脸上挂着些狡黠。当他打开我提来的袋子,看到那些药材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喜。
他细细打量了我好一阵儿,说,“8元一斤。”
我点了点头。
他便拿过一杆秤,极快地吊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数字,“3斤”。
我说“好”,便接过了他递给我的钱。
那时候一元两元都是大面额,我认真地数了好几遍,装进了最贴近皮肉的胸口处衬衫口袋里。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那老板叫住我,神秘地说,“再有这样的货,就拿我这里来。”
我哪里有时间跟他说话呢,嘴里只胡乱“嗯嗯嗯”地应付着,就拿了袋子走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挣来的“钱”,真真切切地贴着我的心。我感觉那钱很热很烫,我的心跳得嗵嗵嗵,脸上因为兴奋热得发红。
那一天我都不舍得买个吃的东西给自己,十多里的路程,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里。
当我把钱放在家里的柜子上,给母亲说了自己卖药材的事情后,母亲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让我赶紧坐在炕上,扳过我的小脚丫心疼地揉着。
那天,母亲好好地奖励了我:给我打了一个荷包鸡蛋,我吃了个满头大汗;又留了4元钱给我,让我自己做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再去集上的时候,拿那钱买了《少年文艺》等等之类的书籍,和《岳飞传》等等连环画。当然,也知道了我挖来的好药材,是要跟他们讲价钱,可以多卖些钱的。
后来,再去挖药材的时候,我一定要带着一本书或者一本连环画,困了坐下来歇息的时候,就坐在土坡上入了迷地看。
在逛集卖药材的时候,我很早的知道了人性的狡黠;在我看过的书里,我知道了最大的集市,总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有多远,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去那里逛逛,看看更多的风景,看看更大的社会,和我更渴望的现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