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写挽联/邵东楹协2020年度第六场名家讲堂开讲/附讲义
附:讲义
撰写挽联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
朱亮辉
挽联作为对联的一个重要分支,是人们运用中国特有的语言形式寄托哀思的重要感情表达工具。它既承传传统文化民俗,具有一定的社会功用,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典型代表,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长期以来,已成为汉民族的丧葬风俗,流行于全国各个地方和各个阶层。现在,几乎在所有的丧礼上,挽联已成为不可或缺的文化现象。但是,只要我们认真地去阅读这些挽联,不难发现,除了其中很多不符合联律要求的外,更让人郁闷的是,千篇一律者有之,誉而不当者有之,内容空虚者有之,感情做作者有之……,没有真正起到哀悼逝者,慰勉生者,激励来者,传承文化,弘扬国粹的作用。那么,怎样才能让挽联最大限度地承担起这种责任,我不揣浅陋谈谈自己的看法,请大家批评指正。
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人已逝去,在这特定的场合,我们也应以善言待之。追忆逝者的功勋德业、学问建树、处世为人,这就成了很自然的事了。我们以挽联悼念逝者,既不是官方对他的盖棺定论,也不是大众对他的全面评价,只是寄托作者的哀思。因此,挽联的基调应为颂扬。同时,与悼词不同,悼词篇幅较长,文字较多,在肯定成就的前提下,可以提及(一般不言)死者的缺憾,而挽联仅两行文字,想对逝者进行全面公正的评价,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的。因此,挽联一般只论功德不论缺憾,只颂扬勿贬谪。
如著名语言文字学家杨树达挽章太炎联:
章太炎是辛亥革命元老,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著名学者,研究范围涉及小学、历史、哲学、政治等等,著述甚丰。1904年与蔡元培等发起成立光复会。1906年出狱后被孙中山迎至日本,参加同盟会,民国二年(1913年)4月,章太炎从长春返回上海。7月,孙中山、黄兴举兵武力讨袁,章太炎却不信赖,说什么“讨袁者亦非其人”。 他既骂袁世凯“用心阴挚,正与西太后大同”,又说孙中山“与项城一丘之貉”。 1924年脱离孙中山改组的国民党。杨树达是章的学生,这副挽联,作者没有着墨于章的革命事迹,因为如果着墨于此,就会涉及到与孙黄的矛盾,于是只是从学术的角度赞扬。“许郑”即许慎(东汉著名的经学家、文字学家,历近三十年时间编撰了世界上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郑玄(东汉著名经学家)。上联,第一句言章的学术成就,将章与许慎、郑玄并列,第二句言自恨疏懒,未能及早奉教,下联,第一句言章赏识自己治学精严,第二句表达唯有勤勉努力才无愧章之知遇之恩。建构精心,意脉畅通。
黄兴去世,孙中山先生悲痛欲绝,亲书挽联悼念:
如果说亲友、师生、上下级之间的赞扬,是人之常情,也顺理成章的话,那么,作为敌人、仇雠,若能客观地评价对方,则需要有大胸怀。清康熙帝这位有作为的政治家在这方面也才识过人。众所周知,清军入关、扫平江南后,郑成功据厦门、金门两岛抗清,甚至攻打过南京。1661年,郑成功率12万余人收复了被荷兰占领达38年之久的台湾,继续抗清,次年病逝台湾。康熙制联挽之:
联中,不但肯定了郑成功收复台湾的历史功绩,而且对他矢志抗清尽忠明朝也予以理解,这对那些明代遗臣也起了安抚作用。其气度可见一斑。
我们先看这副挽某名医挽联:
医德高尚众口颂;
药方神灵百疾除。
这副对联,基调是颂扬的,但全联无一哀语,寄托哀思的情感就无从体现了。
“人世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挽联宜用哀语。
悲哉秋之为气;
惨矣瑾其可怀。
这是佚名挽秋瑾联。联嵌“秋瑾”二字。一读到上联,我们自然就想到了欧阳修的《秋声赋》:“……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洌,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奋发。……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上联起之以悲伤其境,下联更继之以哀颂其品,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啊!
再看李海河先生挽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联:
祖国统一是余光中先生终身的祈盼,然而到离开人世也没有遂愿,更何况近些年来台独势力日嚣尘上,一曲《乡愁》弹奏出的爱国思乡的幽怨之情,时时在拨动海峡两岸人民的心弦。“戚戚”“遥遥”就很好地把这种感情抒发了出来。
当然,有的挽联,仅从字面上看,似无哀语,但仔细品味,哀在其中。如魏源挽龚自珍联:
龚自珍是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与魏源政治见解相同,治学思想一致,且相交甚密,时称“龚魏”。龚自珍于1841年(道光十一年)8月猝逝于丹阳书院,魏源怀着崇敬的心情作了此联以哀悼。上联起首“天下谓奇人”一语,高度地评价了龚自珍与众不同的深刻思想和人格魅力。接着引典以喻,便是“奇人”的具体写照。西汉灌夫尝在门客座中指谪时政,讽刺权贵,狂放不羁。后人常将狂士喻称“骂座”。龚自珍一生倡导改革,每发愤世嫉俗、振聋发聩的见解。“骂座”是对其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形象刻画,再现了他在“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沉闷环境中的孤傲形象。下联写龚自珍的文学造诣和与作者的深厚友谊。“异帜”指龚自珍标新立异,自成一家,乃“一代文字之雄”。接着浓缩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诗句,回忆二人互相切磋学问、交流思想、发表议论时的亲切场景。然而天不假年,“异帜”已摧,西窗已空,奇人已去,这既是文坛、政坛无可挽回的损失,也使作者痛失了良师益友。现在还能与谁同剪西窗烛呢?全联两个评语,两个典故,两个场景,精练、确切而生动。魏源和龚自珍是至交,龚的离世,他肯定是万分悲痛的。但他毕竟是哲人,能把悲痛隐在心底,不是从哀伤的表面失去理智地呼天抢地,而是从沉痛的深层,理智地怀念和挽悼,可谓哀而不伤。
对于初学者,撰写挽联,首先要学会使用哀语。为此,将常用哀语,介绍于下:
名词:泪、梦、魂、魄、忠、烈士、千古、英灵。
动词:哀、悼、悲、伤、哭、啼、恸、惊、垂、忍、殒、落、折、断、沉、遗、泣、萎、愁、凋、谢、慰、叹、归、震、怜、瘁、痛、唳、渺、空。
形容词:寒、凄、惨、冷、残、寂寞
副词:犹、永、正、未、讵。
词组:犹在、永留、长留、宛在、瞑目、伤心、含笑、饮恨、月冷、招魂、安息、雨洒、泉涌、风号、风惨、云凄、山颓、曲终、断肠、狂摧、地坼、天崩、驾鹤、骑鲸、仙游。
兰摧、玉折、落花、残月、楼空、韵冷、香消。(此专用于女性)
写挽联,根据不同的对象和场合,有时还要避讳。这一点古人非常讲究。人们对于有些字眼很忌讳,常常会选用另外一些词语来代替。这体现了中国人的一种传统心理。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对“死”的称呼有严格的规定。帝王之死曰“崩”,诸侯之死曰“薨”,大夫之死曰“卒”,士之死曰“不禄”,庶人之死才曰“死”。那些为追求理想道义,为国家民族利益献身的,称之为“殉”或“牺牲”。道教认为人死是成仙了,于是把人的去世委婉地称为“遗形”“羽化”“登仙”“仙化”。而佛教则习惯用“涅槃”“圆寂”“转世”“物化”等词语作为死的委婉说法。汉民族是一种农耕文明,对土地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故常用“入土”“归山”作为死亡的委婉词。虽然,庶人之死曰“死”,但由于难以承受亲戚朋友同事死亡的悲痛,为了回避这一事实,也有了对死的委婉表达。称父母之死为“丁艰”,父死为“椿萎”,母死为“萱谢”,兄弟之死为“荆萎”,妻子之死为“私丧”。还有一些诸如“骑鲸西去”“宝婺星沉”“瑶池月冷”“魂化杜宇”等文学性很强的词语。
挽联中,不管是叙事,还是抒情,抑或议论,一定要切合逝者和作者身份,如职业、性格、地位、关系等。不能因为一般挽联只论功德不论缺憾,只颂扬勿贬谪,就漫无边际地夸大其词,或放之四海地任意套用。如:
名流千古;
光启后人。
音容宛在;
笑貌长存。
像这样的挽联,我们既看不出逝者具体的功绩,也体会不出逝者的品性;既表现不出作者与逝者的关系,也感受不了抒发的是什么感情。显然不可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好的挽联一定要切人、切事、切情。如何俊良先生挽曾叔鸣先生联:
一月贤臣忽陨落;
九州黔首共哀伤。
“贤臣”是封建社会对贤明臣子的敬称。辛亥革命已推翻了帝制实现了共和,早已没有了君君臣臣的关系,再把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周总理称为“贤臣”,不光不合时宜,而且还否定了共和体制。虽然作者没有这种主观意图,但客观上则可以这样去理解。“黔首”: 黔,黑也。黔首是古代对老百姓的贱称。社会主义社会,人民是国家的主人,怎能再用这样带有蔑视的词语去称呼呢?
宝琴无声弦柱绝;
瑶台有月镜奁空。
这是一副丈夫哀悼妻子的挽联,很典雅,弥漫着深闺情愫。如果用在现代就显得陈腐了。
挽联寄托着对逝者的哀思,有时写挽联,不必赞颂,不必叙事,仅表现作者痛切的感情。这样的联,感人至深,情重意笃,常成为挽联佳作。
这是何香凝挽廖仲恺联。廖仲恺是辛亥革命元老、中国国民党左派领袖,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中国民主主义革命的先驱,中国共产党的挚友。对中国革命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并为之献出了生命。何香凝是廖仲恺的夫人,也是战友。廖仲恺可谓厥功甚伟,但是,这副对联对逝者事业功绩,却不著一字,倾诉的是夫妻感情和自己的信念。虽然字面上没有使用悲语,但由于情真意切,读之,让人顿感句句锥心,字字泣血。
再如邹宗德先生痛挽孟繁锦会长联:
2013年6月,中国楹联学会、湖北省楹联学会、湖北省恩施州委、州政府联合举办了 “第四届中国楹联论坛”。在会上,邹宗德先生宣读了与刘保田先生合著的论文《楹联,下一个文学高峰》。大胆的论断,为全国楹联人争筑中国梦,增添了自信和自豪。论文得到了时任中国楹联学会会长孟繁锦先生的激赏和支持。上联写的就是这件事。下联抒情,噩耗传来,作者悲情难抑,哭之再哭,继之泪尽锥心而泣。同时,“摧联坛大纛dào,哭平哭仄,”又紧切孟繁锦先生的身份和地位。字字在实处,句句是真情。
但是,我们也常常读到一些挽联,抒发的感情没有基础,人云亦云,充斥着假大空。如:
一生行好事;
千古留芳名。
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概括性词语。行了些什么好事,留下了什么芳名,不得而知。这无以复加的溢美之词,不光表现不出作者对逝者的崇敬和赞美,反而让人肉麻。
1938年12月24日,日军飞机轰炸桂林时,著名抗战音乐家张曙遇难牺牲,时年仅30岁,郭老写了这副挽联。张曙的不幸,又让作者联想到另外两位英年早逝的抗战音乐家黄自和聂耳。1938年5月9日,黄自病逝,终年34岁。1935年7月17日,年仅23岁的聂耳在日本藤泽市游泳时不幸溺水身亡。三位的死,死于病,属于常态;死于海则属意外,死于轰炸,则是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犯下的血腥罪恶;这死因性质的递进关系,也构成了感情上难以承受的递进关系。比“死于病”“死于海”者,死于敌机轰炸,更激起后人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为抗战而歌的三位抗战斗士相继离世,作者感情上无法承受。直言“死”,是因为,什么委婉的避讳之词,都无法表达此时此刻的悲愤心情。下联,作者列举三位音乐家的代表作:黄自的《抗敌歌》、聂耳的《大路歌》、张曙的《洪波曲》,这些抗战歌曲,如同战鼓惊破敌胆,激励中国人民的斗志。上下联的前三个分句都是真实的叙事,唯其真实,后两个分句的抒情才有了基础。再如吴山尊挽李调元联:
百金囊尽扬州死;
万里魂归蜀道难。
吴山尊,清代文学家。李调元清代戏曲理论家、诗人,与张问陶、彭端淑合称“清代蜀中三才子”。李官于江南,客死扬州,一贫如洗,友人合资以葬,其身再不能归葬家乡。联中用地名把这些表示得很清楚。让人唏嘘不已。
2020.10.13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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