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殛鲧于羽山”地望之我见------《山海经》系列研究
《山海经·海内经》载:“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于羽郊。”明言杀鲧于羽郊,《尚书.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一说“殛”为“诛”,《尚书·今古文注疏》因此解释稍有不同:“殛同诛,责遣之,非杀也。”,四罪前三族可确认皆为流放,鲧为流放也是很可能的。二者歧义何也?《楚辞.天问》:“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此节前人皆属之于鲧,正确无误,“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却不好解释,但很明显三年间并未杀鲧。殛鲧其事实应是鲧初流放羽山,三年后又由祝融杀之。
《史记.五帝本纪》:“讙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四岳举鲧治鸿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讙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辠而天下咸服。”前人据此记载,把殛鲧之羽山都放在了东夷之地,后世延用,已为成说。但对照《尚书》我们可以发现,《尚书》较为简明,并未明确羽山地望。而《史记》所著上古故事与先秦另一本重要文献《山海经》所载常有不同,错讹屡见。《山海经》在上古史上的价值越来越为世人注重,据此,羽山地望或可再议。
《穆天子传》为“汲冡书”一种,为珍贵的先秦文献。其所述故事为小说,但其中所述地理非为无据,可与《山海经》互通,其中卷二载:“庚辰,济于洋水(洋水,出昆仑山西北隅而东流。洋,音详)。......甲申,至于黑水(水亦出昆仑山西北隅而东南流),......天子乃封长肱于黑水之西河(即长臂人也。身如中国,臂长三丈,魏时在赤海中得此人裾也。长脚人国,又在赤海东,皆见《山海经》),......辛卯,天子北征,东还,乃循黑水。癸巳,至于群玉之山(即《山海经》:玉山,西王母所居者),......天子四日休群玉之山(休,游息也),乃命邢侯待攻玉者(待留之也。邢,今广平襄国县)。孟秋丁酉,天子北征,□之人潜旹(潜旹,名也),觞天子于羽陵之上,......。“此段记载大致范围皆在昆仑周边,其中的洋水、黑水、赤水、群玉之山、长肱之国皆于《山海经》有载,最后的“羽陵”地在昆仑以北,或即为杀鲧之“羽山”。
《穆天子传》卷三:“己酉,天子饮于溽水之上(溽,音淑)。乃发宪命(宪,谓法令),诏六师之人□其羽。爰有□薮水泽,爰有陵衍平陆(大阜曰陵,高平曰陆),硕鸟解羽。六师之人毕至于旷原(言将猎也。下云“北至旷原之野,飞鸟之所解其羽”,《山海经》云“大泽方千里,群鸟之所生及所解”,《纪年》曰“穆王北征,行积羽千里”,皆谓此野耳)。曰:天子三月舍于旷原,天子大飨正公、诸侯、王,勤七萃之士(勤,犹劳也),于羽琌之上(下有羽陵,疑亦同),乃奏广乐。□。六师之人翔畋于旷原(翔,犹游也),得获无疆(无疆,无限也),鸟兽绝群(言取尽也)。六师之人大畋九日,乃驻于羽陵之□,收皮效物(物,谓物色也。《诗》云“九十维物”),债车受载(债,犹借也)。天子于是载羽百车(十羽为箴,百羽为縳,十縳为緷。见《周官》)。”此段记载按传中地望,在西王母之北有大泽,为《山海经》中所载解羽之地,其间有羽陵,其地名或皆源于此。
《穆天子传》卷四:“庚辰,至于滔水。浊繇氏之所食(《山海经》曰“有川名曰三淖,昆吾之所食”亦此类)。辛巳,天子东征。癸未,至于苏谷。骨飦氏之所衣被(言谷中有草木皮,可以为衣被),乃遂南征,东还。丙戌,至于长,重氏之西疆(疆,界也)。”此卷四与卷三紧邻,时日相接,可见与卷三地望相接。浊繇氏与《山海经》中相繇氏当为同一人,最后至于长,《山海经.大荒西经》有载:“有大泽之长山。”正与此合。
本文讨论至此,我们可以明确,在昆仑之北域有大泽,为解羽之地,其间有羽陵,地在相繇氏之西邻。唯以此即确定羽陵为殛鲧之羽山,依据尚不充分。其实,还有一些《山海经》中的记载提供了支持。《大荒西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禹继鲧而兴,其地应即羽山,此处禹攻共工国山照推测应当在周边。《海外北经》:“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在昆仑之北,柔利之东。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面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其东。台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冲南方。”《海内北经》:“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仑东北。”两相参照,可知共工国在昆仑东北,其西为共工之臣相柳之地,此相柳即相繇(浊繇)。上述所在俱在经中西北隅,地望相邻,这对羽山大致区域划定了范围。
对羽山的讨论,祝融的地望也是很重要的参照,为何帝命祝融杀鲧?我意其原由一是祝融为帝之重臣,自不待言;另一重要原因,或因其与鲧所在羽山地域相邻。《大荒北经》:“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此烛龙音与祝融通,应为同一人。同一材料在《海外北经》中:“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䏿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此钟山不唯在西北隅,且与共工之臣相柳之地同,与羽山正相邻。
本人在《解读上古中国的一把钥匙------关于<山海经>所载地域及其史料价值的讨论》一文中已经确定海经中所述西北隅在今天的郑州荥阳周边,故综上所述:上古故事殛鲧之羽山在当时西北海外,而非东夷之地,当为今日荥阳北的北邙山附近,即为《山海经》中钟山周围。其实,《山海经.西次三经》载:“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与钦䲹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鳐崖。”此处“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鳐崖。”颇疑为“殛鲧”之异文。果如此,则羽山即钟山,“钟山之东曰鳐崖”即为羽郊,且鲧流放三年又被杀也就合理多了。此论之勾连过于大胆,实为臆断,在此只作提示,以作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