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河琐忆
长河流月
春日,当桃花、杏花开满前贺的时候,小南河就漾起了波光。波光里,翠鸟飞过柳梢,牛马和羊群在草甸子上啃草,而远处砖厂那边,有人影忙碌,是准备点火烧窑了。那时,我们家刚从招苏台搬来,父母忙着建房子,我只好待在奶奶家。一个午后,在栅栏门外,就看到了扛着鱼网走来的二大爷,他赤红的脸上,挂满了笑意。他身边,跟着他家的小珍和小宝姐弟,还有他的侄子老铁。我受到热情地邀约,走啊,捞鱼去!于是,兴高采烈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在村子东头有一座九孔石桥,仿佛一枚巨大的弯月,横跨在一条小河上。桥头赫然有字:贺家桥。桥下就是小南河,屯里人从不叫它大名,只叫它“沟子”,仿佛漫不经心。那河水,从南面的柳林里打着弯过来,在大桥前骤然开阔,当水流撞上那几块突兀的青石,就溅起纷纷扬扬的水花,淙淙潺潺之声,就愈发显得真切了。二大爷领着我们,从桥下往南,逆水捞鱼。他将网探向草稞子,探向有枯枝交错的下方。不时,就有鲫鱼和青虾在网里出现。只是那鱼虾都还太小,看着一点也不起眼,但我们还是像宝贝一样捡到小铁桶里面。二大爷说,等到汛期时,河里的鱼才会大些,会有狗鱼、鲶鱼和嘎鱼呢。一旁,小宝向我夸奖,说他爸水性可好了,哪怕这水像房子一样深时,也淹不到他。我暗自思忖,那岂不就是“水上飘”了。
我们走了很远。忽然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奶奶匆匆忙忙地撵来。原来她听说我去了沟子,生怕有什么危险,这个总也不出门的老太太,竟拎着个棍子,气喘吁吁地前来寻找。面对奶奶,二大爷那赤红面庞显得更红了。他吭哧瘪肚自责,说这事都怪他,没和大人说一声。我十万个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没想到,回来路上经过一片草甸子时,遇到了一个放羊的,随同他的那只大狗,冲到了我们跟前,龇牙咧嘴,狂躁地咆哮。奶奶将我搂在身边,没好声叫喊。千钧一发之际,那个放羊的提鞭赶来,将恶狗喝退一旁。奶奶一路上叨愣七咕,这啥狗,这啥狗,差点咬到人。想来,她也被吓了个够呛。太阳快落山时,二大爷领着几个孩子回来了。在奶奶家大门口,他招呼我,让我拿个家什去挑鱼。还告诉我,随便拿。我双手把着桶边,仔细往里瞧看,泥鳅和小虾都太丑,我就挑出了四五条小鲫鱼,放到奶奶给我找来的洋棒子里,它们游起来时,金紫金鳞的,让人满心欢喜。
随着一年年长大,我也越来越野。常常想,如果有一张鱼网该会多好,那样,我就随时可以去沟子捞鱼了。前院七爷家的小颖,是个鬼机灵。有一天,他不知从哪儿给我弄来了一块簇新的网布,让我大喜过望,我终于拥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鱼网。但那时,仍不敢明目张胆去沟子。只要看到我有空,父母要么让去放鹅,要么让去剜菜,总也不让呆着。考虑到扛着鱼网进出不便,我就想到一条妙计。大桥的桥洞分明就是天然的藏宝箱,我攀爬到第三个桥洞,将鱼网放了进去,那里离地面已一丈有余,应是万无一失。可是,有一天我从沟子回来时,天已擦黑儿。在家门口,被父亲喝住。看我捧着装鱼的瓶子,浑身造得魂儿画儿的,这下,不打自招,人赃俱获。他这人好像和我上辈子有仇,总像凶神恶煞。这不,又是一顿好打。小时,面对他疾风暴雨的攻势,我还好汉不吃眼前亏,掉头就蹽。这次也不知犯了哪根筋,竟和他犟上了,嘴里嚷嚷,你打死我算了。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措。幸好,被隔道邻居家的褚大婶发现,忙过来将父亲拉开,好言相劝。不过,我从此倒也长了记性,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沟子,等去时,发现藏在桥洞里的那张鱼网已不翼而飞。没了鱼网,就没有办法捞鱼,正自懊恼的时候,小颖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蛤蟆腿好吃,不如去签蛤蟆。我重新提起了兴致。在沟子南面,有一片水洼,它与沟子毗邻,雨水大时,就彼此相通,浩浩荡荡连成一片。天要旱时,就独自封闭成一个安静的所在,这自然成为蛤蟆的世外桃源。这个,我们早已发现。
那些蛤蟆精明得很,只要觉察出异样声响,就会从岸边的草丛中跃出,三窜两跳,“扑通”、“扑通”地蹦入水底。只是那洼里的水太清了,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在水下静静蹲伏的身影。有“大花鞋”,也有“绿豆罐”。我们操起长长的铁签子,小心趟着水,去围堵袭击,奇怪的是总也扎不准。索性就扔掉签子,将整个洼里的水都搅得浑浑的,蛤蟆沉不住气,自然浮上水面,瞪大眼睛察看动静。抓住机会,我们好歹捉到了两只。捆绑后,就架到了岸边的干柴上,用火胡乱烤来。还别说,烤熟后,那肉果然又嫩又滑,真是美味。不过,我对天发誓,我确实只吃那一次,因为心底还是有着太多不忍。自从我到镇上的南中上学,就很少再去沟子了。及至后来去县城求学,更是未踏入过沟子一步。多年来,在往返前贺的途中,偶尔也曾在那大桥上驻足,看那桥下的流水、那远处的柳林和那已无半点生息的砖厂。那一刻,点点滴滴的往事,就会像小南河的鳞鳞波光,淙淙潺潺地流过记忆,荡漾开来。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长河流月,本名郭卫东,铁岭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辽宁作家网》《辽宁职工报》《铁岭日报》《柳州日报》。2015年小小说《莲儿》获得铁岭“荷出此言”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