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宋詞一闋之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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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事物不同年紀會有完全不相同的認知感受，就好像淅瀝嘩啦的落雨聲，聽進同一雙耳朵裏去，也入進去同一個胸腔子裏去，可是因為年紀的不同，一個人心裏的感受就絕然不一樣，——宋朝著名的詞人蔣捷最有名的一闋詞「虞美人 聽雨」就寫出來了雨落的聲音在一個人的三個年紀裏引出來的完全不一樣的箇中滋味，給人讀了也是感慨萬千的，因為有共鳴。「虞美人 聽雨」是一闋好詞自然無庸置疑。當然，我並非想要說蔣捷的「虞美人」，我想要說的是另外一闋詞，「定風波」。
「定風波」。為什麼是「定風波」？因為這即將過去的一年實在是太動盪了！三百多天，似乎每一天都是在風波中顛簸著似的，恰好又看見了這樣一個詞牌，就想，來年能夠沒有風波，風平浪靜的世界才是人們願意擁有的罷？只是，「定風波」是一個比較流行的詞牌，很多詞家都有過上好的「定風波」，柳永、蘇軾、黃庭堅、陸游，……似乎著名的詞家都寫過「定風波」，就好像我手中的這一本上彊村民編輯的《宋詞三百首》當中就錄入了好幾闋「定風波」，可是我卻偏偏選了辛棄疾的一闋沒有被錄入《宋詞三百首》的「定風波」，王國維先生的《人間詞話》裏有看見一闋「定風波」，而且也是稼軒詞，可是卻不是我看見的「定風波」，我看見的這一闋「定風波」所以讓我有一點心意沉沉或許或許就是「少日」與「老去」的強烈對比罷？——
定風波 暮春漫興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甌香篆小簾櫳。
卷盡殘花風未定，休恨，花開元自要春風。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
從詞的題目可以知道這闋詞寫在暮春時分，春將盡時人自然會在心裏生出來一份不捨的，歐陽修不就有「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的無奈憂傷，曹雪芹亦有「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的嘆息。而春將盡到了豪放的詞人辛棄疾這裏，卻既非歐陽修的無奈憂傷，又非曹雪芹的嘆息挽留，辛稼軒的暮春竟然用的是比較，——輕狂少年的暮春和垂垂老矣的暮春，這是怎樣的比較？讀來令人有一點震撼。當然，所以有這樣微微的震撼感覺，也是應該有了一定的年紀了罷？一個少年是無法理解有年紀的人的感受的，雖然少年可以善解人意的說上一句：「我懂得什麼是感同身受。」可是，這不過是一句近似於戲言的寬慰，沒有經歷過那麼多的人生又如何去感受人生中的風雨滄桑呢？我每每聽見「感受身同」只會笑笑，而不會認真當一樁子事。好罷，來說說辛稼軒的「定風波」罷。
上闋兩句，一句少日，一句老去，涇渭分明。——「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是呀，哪一個少年郎的春日，即便已然是暮春時節，也是花紅柳綠，彷彿一杯濃醃醃的酒，所以，這樣好的春光裏，自然要頭插花騎駿馬的去遊春嬉戲。假若只是單純的遊春嬉戲就不高雅了，詩酒相伴的遊嬉方才是真正的樂事，所以必須當得「醉千鐘」方才真正的盡興。只是，如此「插花走馬醉千鍾」肆意的盡興可是有一些輕狂嚜？當然！可是，這樣的輕狂卻是初生牛犢不畏虎的豪情，非但不令人起反感，只叫人喜愛羨慕，因為那一份無限的青春活力。少年的春，哪怕是暮春都是如此的令人歡喜興奮，有了年紀的春會怎樣？哎呦，那根本就是「怎一個孤寂了得」啊。看詞人怎麼寫來？——「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甌香篆小簾櫳。」真是淒清！年華老去之人的心裏，明媚的春天雖然依舊還是酒，卻是一杯病酒！同樣是酒，怎麼硬是如此的不同？！或許，不是春不同，亦非人兩樣，而是心兩樣罷？有了年紀了，頭插花會給人笑，騎駿馬也容易覺得累，喝酒？早已經沒有多少酒力了，好在還有茶，裊裊升起的青色煙氣裏，小小一隅便也足矣。還能怎樣？「茶甌香篆小簾櫳」其實也很好，雖然透著孤寂淒清，卻是心靜。
寫到這裏，不禁又翻開《人間詞話》，關於辛棄疾，王國維先生有很多評論，這一句可以放在這裏：「學南宋者，不祖白石姜夔，則祖夢窗吳文英；以白石姜夔、夢窗吳文英可學，幼安辛棄疾不可學也。學幼安辛棄疾者，率祖其粗獷、滑稽；以其粗獷、滑稽可學，佳處不可學也。幼安辛棄疾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氣象論，亦有『橫素波、幹青雲』之概，寧後世齷齪小生所可擬耶？」
辛棄疾豪放之中有滑稽？或許罷？只是此「滑稽」或許真個是非彼「滑稽」，所以，雖然同為「滑稽」，辛棄疾的「滑稽」是人學不來的，所謂「沒有氣象」。這一闋「定風波」裏應該是有「氣象」的罷？看下闋。
下闋起首是一句「卷盡殘花風未定，休恨，花開元自要春風。」有一點跟上闋不相關似的？可是呢，細細看一眼，方才明白「卷盡殘花風未定」是對上闋末句的延伸。——詞人是坐在小簾櫳底下看著窗外，那是怎麼樣的一個景象呢？春將盡了，自然是花已將殘未殘，有一點可憐兮兮的，可是呢？風卻依舊不肯停，還真的令人要惱火。可是，不不，不可以發火，因為「花開元自要春風」。是的喔，假若沒有春風，那些美麗的花又怎麼會開放呢？風，是送來春消息的使者呀。有人說，下闋的第一句裏的轉折，蘊含著深奧的哲理，又含著詞人心中難以明言的感慨萬千。他在感慨什麼？春來春去？來時人看見了，去呢？又將去向哪裏？「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這句實在是突兀的有一點妙。妙在歸去的春遇見了向這裏來的飛燕，而且還是相遇在黃昏時分的夕陽裏。那麼，飛燕、黃昏時春歸處呢還是春將和它們一起歸去？寫到這裏不由得想起來王觀的那一闋著名的「卜算子」了：「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峯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春去，一切的風波，也都將定了罷？「風波定」，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