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推荐:敖云春 《曾在酒海里散步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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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在酒海里散步的父亲

敖云春 

父亲一生没有别的奢好,如果硬要强加给父亲一个奢好,那就是喝酒了。

是的,父亲爱酒胜过爱他自己。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贫穷如影子般尾随着人们,吃饱饭都成问题,何况是喝酒这样奢侈的事了。可父亲由于我的不争气而让他产生了思想压力,为了解去烦恼,他就不同了,但凡家里还有一点点钱,他就会拎起酒瓶子往小卖部跑,等把酒打回来,又火急火燎地拿来塘瓷杯子倒出小半杯酒,就着母亲炒的下饭菜就喝起来。父亲喝酒的样子很讲究,他从不喝猛酒、蛮酒。

父亲喝酒时,只见他轻轻地端起酒杯,抿上一小口,“呲、呲、呲呲”的声音便从父亲的嘴里飘了出来,接着脑门头一皱,“咕嘟”的一声,酒就滑了下去。喝完后,父亲还不忘咋咋嘴,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呆上一会儿才肯吃菜。高雅一点讲这叫“品酒”,也叫享受生活,往粗俗里讲这叫受洋罪。说品酒,父亲算不上,因为家里贫穷得墙壁都是黑漆漆的,连喝酒的器具是用罐头瓶(过节时吃完罐头后,瓶子舍不得丢,留下来当生活器具);准确地讲,父亲喝酒更像是后者,他喝的哪里是酒呀?分明是一杯即苦又涩的草草药,不是受“洋罪”是什么?

古人云:“一醉解千愁”。但父亲喝酒正好相反,他是要高兴的时候才会喝酒,遇到烦心事,父亲就是偶尔沾酒了,只会时常喝老茶。在我发黄的记忆里,父亲是家里最苦最累的人,无论是春夏秋冬,父亲总有干不完的活,学校、农地、厨房便成了父亲一天的工作台,总有干不完的活。春天忙着整理土旮旯,忙着播种一年的希望;夏天,田里的秧苗才长得一诈高,父亲又要忙着去施肥,还要忙着照看常年卧病在床的爷爷,还得要去换工(家乡请人帮忙干农活,必须自己先去帮别人干,也称换工。);秋天,是父亲最忙的时候,也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春的播种,夏的管理,才有了秋的收获。院场上那黄灿灿的,颗粒饱满的粮食就是上天对父亲最高的褒奖。冬天,大地疲劳得甜甜的睡去,按理说父亲也可以休息一下了,可父亲没有那样的命。才从土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父亲又要为我们姐弟去苦来年的学费。假期只要有钱赚,再脏再累的活,父亲都会去干。打挡墙、修理农机具、嫁接果树,父亲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人民币。

乐观。幽默。有上进心。懂生活。这是村子里老少爷们、婆姨大婶对父亲最高的评价。可在我认为,父亲没有他(她)们说的那样好,至少在喝酒这件事上,我是持反对意见的。

为了喝酒,父亲好几次还挨母亲干战(吵架),他(她)们吵得家里乌烟瘴气的。所以,我要讲父亲的喝酒,是一种陋习也一点不为过。父亲喝酒是逢酒必醉,喝一两酒也醉,喝半斤酒也醉,喝1斤酒还是醉。只要喝酒,父亲就醉。父亲酒醉,有一点还算是好事,他不喊不叫,更不会骂人,只是在酒醉的时候,父亲爱吼上两嗓子。父亲唱的歌,大多数我是听不懂的,什么《杨五郎上五台山》、《空城计》…… 咳,你还别说,父亲唱的那些歌,母亲是贼爱听。只要父亲嘴巴一张开,母亲就会停住手里的活儿,一副崇拜的样子真叫人好笑。有时候,父亲喝醉酒也不唱歌,这时,母亲可就不依不饶了。母亲想让父亲唱歌自有她的杀手锏。母亲的杀手锏就是一扬、二闹、三吓。一扬,就是表扬。母亲表扬起父亲来自有她的一套,首先母亲会说:呀,你唱的歌怎么越来越好听了,我听着比你年轻追我时还要好听。如果母亲讲完,父亲还不开口,母亲又说,自己真幸福,嫁了一个这么会唱歌的男人,连买收录机的钱都省了(带收音机的录音机)。一般性,父亲是经不住表扬的,只要母亲说自己嫁了一个如何如何好的男人,父亲是一定会唱的,但也有例外,有的时候,父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就是不唱。这时候,母亲的第二个杀手锏就闪亮登场了,母亲闹起来真的很吓人,姐姐跟我会被母亲吓得哇哇大哭,母亲也不管我们的哭声有多大,她还是依然一个劲地闹,看着我与姐姐梨花带雨的脸庞,父亲更没有了唱歌的兴趣,自然也就不会唱了。没有办法,母亲只有使出第三个杀手锏,那就是威胁父亲,说父亲不要这个家里,她留在这里也是多余的。没有办法,父亲只有边哄着我与姐姐,又去安慰母亲。可母亲也不管父亲将轮子说成是方的,没有歌声一切免谈。为了安抚母亲那颗受伤的心,父亲往往极不情愿地哼了起来。

酒醉的人唱歌是很难控制声音的高低的。父亲唱起来,声音变得狂躁无比,这样的歌声,自然与声乐伴奏的相比要差得多,还显得那么的南腔北调,可父亲全然是不管不顾,依然兴致勃勃地唱他的,等唱累了,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有一次,趁父亲母亲不在家,我和姐姐把父亲的酒瓶拎来,学着父亲的样子拿来玻璃杯子,倒上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我真搞不懂,这样辣的酒,父亲是怎么喝下去的。只一小口,我就辣得只会张开嘴巴喘粗气,姐姐是辣得哭了起来。偷酒喝,少不了要挨父亲的一顿暴打。父亲打我们,母亲可不依了。母亲把我和姐姐掳在怀里,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父亲还发哪门子火?父亲听了,之前的火气稍稍的消了一点,酒也喝得少了。

还有一次,村里一位老人去世,本来就热心的父亲,自然而然地要去帮厨。恰恰就出事了,父亲是到了夜里12:00多才回家,父亲是被友才叔(四爷家招来的儿子)送回来的,我们看到父亲“飘”一样地进门,原来是他喝酒醉了,一路上是连滚带爬才到家。在路上的时候,父亲路过一条水沟,头重脚轻的他一不留神就掉进了水沟里,幸好水沟里的水不深,只齐他的腰杆子深。按理他应该清醒的,但被酒精麻木了的父亲全然不顾水的冰凉,一个人在水里手舞足蹈,还大呼:“快来看,这里全都是酒啊,哈哈,我在酒海里散步”。这一幕,恰巧被同样去帮忙的友才叔看到,才没有酿成大事。那一夜,母亲守着喃喃自语的父亲偷偷流泪,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

第二天早起的父亲,看到母亲红肿着眼睛在厨房煮饭,再看到我吮吸着手指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父亲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地用手去挠了挠后脑勺,然后自我解释的说:“昨晚又喝酒醉了,我怀疑老幺那龟孙子烧的酒有假(老幺:村里亡者儿子的小名),只喝了两小杯,就醉得一塌糊涂。”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爱喝酒的德性,那些话只是他的托词而已。更何况,自古至今:酒不醉人自醉。已经成了喝酒人铁一般的定律。喝多喝少在自己,没有人强求,这一点别人心里都清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被岁月蚕食得只剩下苍老的面容和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可父亲爱酒的习惯仍然没有改变。他依然喜欢喝酒,且愈演愈烈,每顿饭必须喝。记得,在改革开放的第15个年头。这一年的秋天,大地被一层金子包裹着,满眼尽是一片黄灿灿的,田间稻谷笑弯了腰,乡村的机耕路上,一辆辆拖拉机、人力车鱼儿般游来游去;坡地上的玉米也来争骚,大的小的长的短的玉米棒子闪亮登场了,红的似缨花,白的似莲藕,一个个玉米棒子也想挣脱父母温暖的怀抱,要想与秋天平分秋色。丰收的秋天,真是遍地淌金流蜜,满园瓜果飘香。丰收的喜悦写满农人的脸上,大人、小孩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呀呀学语的孩童,也张大了嘴巴,任年轻的妈妈将樱桃般的乳头一遍遍硬塞进去,他又吐了出来。妈妈要喂,孩子要吐。你喂。我吐。便成了秋天田埂上最温暖人心的画面。

也就是在这样的丰收之年,我家也迎来了贫穷面貌的丰收年。父亲从村外走来,手里却多出了一张足够让他感到满足的纸片片,那是我姐姐的“中专录取通知书”。“姐姐是中专学生了!姐姐是中专学生了!姐姐要到大城市(蒙自市)里读书了……”那时候,年幼的我可不知道中专与初中的区别,所以就瞎喊了起来,而且逢人就说我姐姐是中专生了!可这样喜庆的气氛并没有在我家停留太久就被姐姐的学费给碾碎。那几天,父亲像一夜之间白了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求爷爷告奶奶地东拼西凑还是凑不够姐姐的学费。母亲抱怨父亲:“要是咱们平时省一点,以不至于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看你怎样向孩子交代。”说完,母亲便哭了起来。

怎么办?眼看着离姐姐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实在是没辄了,父亲一咬牙,把家里唯一值钱的牛给卖了。卖牛。母亲是不同意的,可不同意也不行呀?要知道,但防是还有一点儿办法,父亲怎么也不会出此下策,因为牛是家里的“顶梁柱”。试问,农村人的活计有哪一样不用牛?犁田要用牛,耙地要用牛,拉车要用牛。把牛卖了,就寸步难行!这一点父亲是明白的,只是他不希望因为贫穷就把娃的前途给耽搁了。卖掉牛,终于把我姐姐送进中专的大门,让她走出大山,去接受知识的灌溉,茁壮成长。

“为了几个娃娃的前程,老子从此再也不喝酒了”。这是父亲送完姐姐从城里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像是在像谁保证着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可我们谁都没有吭声。

父亲戒酒了,这一戒就是二十多年。

回忆是幸福的,那怕是回忆起艰苦的往事,艰苦中也含着幸福,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年中,姐姐走出了农门,在城里拥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成了公家人。公家人,就意味着会有许多条条款款拴着,她们很少回家,只有逢年过节,姐姐们一家和我才会赶回去与父母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也曾要求父母到城里与姐姐们同住。可在农村生存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习惯了农村的生活节奏,农村是他们心灵的港湾,农村有他们舍之不弃的牵挂。任你怎样软磨硬泡,就是不松口。纵然被说动,到了姐姐家也住不了几天又要嚷着回去,直到过年回家,看见母亲神情黯然地把父亲曾经装酒的那个壶擦得亮晃晃的。那个壶还是父亲从教时学校在一个“教师节”上发的。看到酒壶,我才猛然惊醒,父亲就像那个被遗弃的酒壶,只有母亲还在呼它,仍然用心用爱来呵护着,而它的主人我的父亲,却在我姐弟蚕食的岁月里不可阻挡的老去,神情开始变得有些黯淡,有些颓唐。

父亲爱酒,可父亲更爱我们。父亲,今生能成为您的儿女,是我们最大的幸福!父亲呀!就让儿女们敬您一杯吧。

父爱如山。我们无法将如山般的爱还给父亲,只有让爱了一辈子酒的父亲,被人叫了一辈子“酒鬼”的父亲,重新真正地做一回“酒鬼”,醉倒在儿女爱的反哺中。

不,要让醉了的父亲做“酒仙”!

作者简介 

敖云春  男 文字中奔跑多年,迄今在《章回小说》《校园生活》《金沙江文艺》《龙乡文艺》《含笑花》《螳螂川》《楚雄日报》《朝阳》《曲桥》《林中凤凰》等刊物刊载文字200余篇(首),计6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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