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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月牙湖
文/傅守乾
摄影:吕仲平
在老嘉山脚下,有一个美丽的湖泊,叫月牙湖。月牙湖是她和他起的名字。她姓韩,酷爱诗词歌赋的母亲引自于明朝朱高煦的诗《感兴》中的“寒月照绮窗,囧囧为我明”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寒月,从上学那天起,她就叫寒月,没有人知道她姓韩。1968年,在“上山下乡”的滚滚洪流中,她和众多知识青年一样,奔向“广阔天地”,她下放到嘉山县三关乡东贾大队五队。在选择下放地点的时候,母亲说:“中国
有嘉峪关、山海关、居庸关、友谊关,都是好地方,三关,应该也是个好地方,你就去安徽嘉山的三关吧。”寒月和其她几个女孩一起,离开了上海,在明光火车站下车,三关公社派干部把她们接到公社,大队干部又把她们分到各个生产队。从小在城市长大,没看过大山、在公社受到敲锣打鼓的迎接、乡亲们的热情、山里人的质朴,开始的几天,她们兴奋、激动、好奇。高潮过后,大风一吹就要倒的矛草屋、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睡过的土坯床、点火满屋冒烟的低锅灶、出门就要走山路的交通环境,成为了生活的现实。寒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呀!父亲是资本家,母亲是大家闺秀,叔叔在上大学时走上革命道路,是外交部司级干部,姨娘在美国。自己是父母的独生女,自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文化大革命”,父亲受到批判,精神受到折磨,头脑不清楚,近乎废人。但是,她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母亲像过去一样,宠着她、由着她、爱着她。
如今,在这个偏僻的荒山深处,对寒月来说,那是岁月的煎熬,不知道流过多少眼泪,不知道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在完全无助的情况下,是他帮助了她。他是山里的孩子,初中没毕业遇上“文化大革命”辍学回乡。他帮她挑水、做饭,帮她洗衣服,帮她学干农活,锄地,他和她一墒,他锄一大半,她锄一小半;割麦,他和她一陇,帮她割,帮她捆,帮她运。他成了她生活的知音和老师,她已经不能没有他,久而久之,他们相爱了。阳光重新回到了寒月的脸上,本来就是个闭月羞花的漂亮姑娘,有了爱情,更加楚楚动人。清晨、夜晚,他们经常徜徉于山梁、田野之间,他们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村庄西头那个弯弯的小湖泊。受母亲的熏陶,寒月自小就喜欢徐志摩的诗,“挽起一面轻纱,看清天边月牙。爱像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我们就把它起个名字叫月牙湖吧,与我的名字也相符。”寒月说,他连声说:“好呀!好呀!”从此,这个弯弯的小湖就有了名字。
又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山岚朦胧,微风轻拂,绿荫树丛洒落在湖面上,水,更加深邃,更加迷人,水波潋滟中,月影飘动,岸边柳树下,月光疏淡。对岸的两株红柳像一对恋人,在月色下含情脉脉,它们见证了月圆月缺,它们期待着他们的爱情圆满。彼岸的她和他静静相守、默默相拥,好像听到了红柳的祝福,他们应答:“到天荒、到地老,到天涯,到海角,永不变心!”那一夜,他们只到东方破晓、星光散去,才离开月牙湖。寒月永远难忘那个夜晚,在抄满诗歌的日记本的扉页上,她写道:“月影月牙湖,露浥曲岸途,红柳相思情,闻莺星光无。”
那一年春节,寒月回上海。18岁的她,伏在母亲的腿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着,向她深爱的母亲描述了她的经历,母亲心疼的抚摸着女儿浓密的长发,静静地听着。女儿兴致勃勃地讲那弯小湖,讲她为它取的名字;讲那座大山,讲它的贫脊和俊秀;也讲到了他,讲他的憨厚和能干,唯独没敢讲她们的爱情。母亲很敏感,她看到了女儿的那首诗,她感觉到了女儿的变化,在她的逼问下,女儿说了实话。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怎么能允许她心爱的女儿嫁到一个农民家庭!整整一个春节,她想尽千方百计说服女儿,但是女儿根本听不进去,她不让女儿回乡,女儿竟然不辞而别,回到了老嘉山。
他感觉到了寒月的变化。她经常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在月牙湖,她盯住一片荷叶,一望就是一个晚上,他没敢问她什么原因,只是更加关心她、照顾她。又一个夏天来到了,寒月收到了母亲的一封信,她告诉她近期要下乡来看她。有一天,寒月的在上海的远房舅舅找到了东贾五队,他告诉寒月,母亲在月牙湖等她,让她去接她,寒月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月牙湖,没有母亲,只有她的表哥和表姐,他们不由分说的把她带到了公路上的一个车上,一会儿,舅舅也赶来了,他带来了她在五队的主要物品,车连夜开回了上海。原来,这是她母亲精心策划的一个“阴谋”。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母亲利用她叔叔的关系,给她办理了去美国探亲的全部手续,三天后,母亲带着她去了美国的姨娘家,不久,又给她办理了常住美国的关系。她哭、她闹、她不吃饭,不睡觉,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坚毅的母亲毫不动摇。
寒月失踪了,他发疯似地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没有人知道,有人看见寒月去了月牙湖,甚至还有人听到了有人跳水的声音,那是舅舅按照她母亲的吩咐,向水里扔下的一个大石头。他奔向了月牙湖,在湖边捡到一张纸,那是她那娟秀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这是她颇具心计的母亲在春节期间在她日记本上撕下的她抄写徐志摩的诗。他没有完全搞懂其中的意思,他找到了在公社当文书的同学,同学看了纸条说:“要么死了,要么永远地走了,你死心吧!”他回到月牙湖,跳入水中,拼命地寻找,之后,他又请人用鱼网在湖里捞了几个来回,当然,没有结果。
他彻底地绝望了,他大病了一场。
四十多年过去了,他未婚,她未嫁。她在美国成立了一个月牙湖基金会,募集资金用来救助残疾儿童,她说:“他们都是我的孩子”2013年,东贾村建设新农村,偏僻的五队要拆迁。一个倔犟的老人成了“钉子户”,村干部找到他,他提出一个条件:我要承包月牙湖,我不能离开月牙湖。村干部答应了他的条件。这就是他,他住在了月牙湖边,在那里安度晚年。
给读者的一封信
稿件来源:明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