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何以为人？
在神话中，当我们成为“人”时，常常伴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时刻。夏娃摘下了知识之树的果实，意识到了善与恶。普罗米修斯用泥土创造了人，并为他们带来了火。
米开朗琪罗《创造亚当》。｜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但在现代科学起源故事——进化中，并不存在创世的决定性时刻。相反，人类是从更早期物种中一代一代逐渐出现的。
与其他任何复杂的适应一样，人类也是历经了数百万年的时间，一步步进化而成的。突变出现在DNA中，并在人群中扩散开来，我们的祖先慢慢变得越来越像今天的我们。最终，“我们”出现了。
我们也曾认为自己是绝对独一无二的存在，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却发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正如达尔文在《人类的由来》中所说，智人几乎所有的奇怪之处，包括情感、认知、语言、工具和社会，其实都以某种原始形式存在于其他动物身上。我们的确与众不同，但也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不同。
曾有一些物种和我们非常相似。智人是一度非常多样的人类和古人类群体中唯一的幸存者。古人类总共包括约20个已知物种，可能还有数十个未知物种。
其他古人类的灭绝抹去了所有介于我们和其他类人猿之间的物种，给人留下了这样一种错觉：我们与地球上其他生物之间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但现如今，这些灭绝物种的发现彻底模糊了这条界线。
我们的谱系可能在约600万年前与黑猩猩分道扬镳。但这些最早的古人类看起来几乎完全不像人。在最初的几百万年里，古人类的进化非常缓慢。
最早出现的一大变化便是直立行走，这让古人类能从森林中迁移到更开阔的草原和灌木地带。地猿是已知最早的古人类家族成员，它们的大脑比黑猩猩的略小，没有证据表明它们会使用工具。
接下来，南方古猿出现了。它们大脑稍大，会用锋利的石头宰杀动物。然后出现了能人，古人类大脑的大小首次超过了其他类人猿，工具也开始变得复杂得多。
尖锐石片核心部分被切掉了，很有可能是能人的杰作。｜图片来源：Nick Longrich via The Conversation
此后，在大约200万年前，人类进化开始加速，但原因尚不清楚。就这样，直立人登场。
直立人更高，在身材上也更像我们，大脑尺寸大约是我们的三分之二。他们能制造复杂的工具，比如石制手斧。这是一项重大的技术进步。手斧的制作需要技巧和计划，它也可能是一种“元工具”，可以用来打造矛等其他工具。
直立人制作的手斧。｜图片来源：Nick Longrich via The Conversation
就在此时，我们的进化似乎在加速。直立人之后不久就出现了更大大脑的物种。这些高度智能的古人类遍布非洲和欧亚大陆，进化成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罗德西亚人和古代智人等。
这一时期，技术变得更为先进，古人类学会了生火。一些没有明确实际功能的物品，比如珠宝和艺术品，也在过去50万年中出现了。
其中一些物种的骨骼和DNA实际上和我们惊人地相似。比如，尼安德特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化出了更大的脑，直到后来，他们的颅容量已经与现代人类相当。
他们可能认为自己是人，甚至已经会这么说了。尼安德特人相关的考古记录反映了一些独特的人类行为，表明他们的思维与我们的相似。
尼安德特人是技巧精湛、多才多艺的猎人，他们懂得利用一切资源，制造出了复杂的工具，会用贝壳、动物牙齿和鹰爪制作珠宝，并绘制洞穴壁画艺术。
尼安德特人的耳朵和我们的差不多，能分辨言语的微妙之处。我们知道他们曾埋葬过死去的同伴，甚至很有可能会进行哀悼。
我们有理由猜测，他们可能在其他不少方面和我们都很相似，只是没能留下记录而已，比如他们应该会唱歌跳舞，害怕鬼魂，崇拜神，对星星同样好奇，会讲故事。他们一定有能力做出非常善良和充满同理心的行为，但也存在着残忍、暴力和欺骗的行为。
还有其他一些物种我们知之甚少，但从已有证据可以合理推测，他们一定也很像我们。
尼安德特人与现代人类头骨。｜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还有一个细节是，我们如今仍携带着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和其他古人类的DNA。我们的祖先遇到了他们，一起生了孩子。这也说明了他们是多么的“人类”。
尽管俘虏女性并非没有可能，但要让基因进入我们这个群体，不仅要交配，还要成功地抚养孩子，孩子长大后还要抚养他们的孩子。显然更有可能的是，这是自愿通婚的结果。基因的混合也要求他们的杂交后代被群体接纳，换句话说，就是被完全视为人。
这并不是说物种之间的相遇不存在偏见，或者是完全和平的，相反，我们智人极有可能是那些物种灭绝的原因。但一定存在过这样的时刻，我们彼此跨越了分歧，找到了一种共同的“人性”。
最后，事实告诉我们，虽然我们确实取代了其他古人类，但这花了很长时间。
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和其他物种的灭绝耗时数十万年。如果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真的只是愚蠢而低等的野蛮人，没有语言或者复杂的思维，那么他们也不可能“拖住”现代人这么久。
我们尚不清楚智人为什么会取代他们。也许是创造力的火花带给了我们一些优势。但不管有什么不同，它一定极其微妙，否则我们也不会花那么长时间才赢得这场比赛。
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回避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问题。讨论我们的人性是如何进化的没问题，但人性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不定义它，又谈何研究和认识？
人们倾向于认为，有某种东西让我们从根本上不同于其他动物。例如，我们可以去商店买一只小狗或小猫，但绝不能买卖婴儿。对我们和对它们的规则就是不同的。即使是最硬核的动物权利活动家，主张的也是为动物争取动物权利，而非人权。
我们天生认为自己占据着不同的道德和精神高度。然而，很难找到这种根本区别的证据。
“人性”一词暗示着互相照顾和同情，但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哺乳动物的品质。猫妈妈也会关心小猫，狗也爱主人，甚至有可能比任何人都爱。虎鲸和大象可以形成终生的家庭纽带。情感生活和关系都不是我们独有的。
我们也可以尝试用更高级的认知能力来定义人性，包括艺术、数学、音乐和语言等。这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因为人类在做这些事情的能力上存在差异。我没霍金擅长数学，不如乔布斯擅长发明，没有马丁·路德·金那么善于表达。在这些方面，我是否比他们更“没人性”？
如果我们甚至不能定义人性，我们怎么能真正说出它是从何开始，又在哪里结束，或者认为我们自己是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
我们也不一定是人类进化的逻辑终点。我们只是众多人类家族物种中的一员。
进化的本质意味着，生物无法划归出整齐的类别。从一个物种到另一个物种的逐渐转变，物种内部的每个个体也略有不同，这才让进化有机会带来改变。但这也使定义人性格外困难。
我们很难对所有生物进行严格的分类，因为进化不断改变着事物，创造出多样的物种，以及物种内部的多样性。
诚然，在某些方面，我们这个物种并没有那么多样化。智人的遗传多样性比一般的细菌菌株都要少。与海绵、玫瑰或橡树相比，我们的躯体在形状上差异很小。
但在我们的行为中，人性千差万别。我们是猎人、农民、数学家、士兵、探险家、木匠、罪犯、艺术家……人类有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定义并发现生而为人的意义。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种无法定义的人性却是我们最人性化的特征之一。
#创作团队：
原文作者：Nicholas R. Longrich（巴斯大学古生物与进化生物学高级讲师）